这并非只是因为无法查出有关于袁家和远山镇官员的证据。或者说，假若仅仅是因为如此，穆水芸还不至于显露出这么一副神情。
因为计策之中本就没有包含那一个环节，穆水芸的心怎么脆弱，也决然不会因此而这般。
这是一种绝望的神情。
尤其是那一对眸子。
更是好比在沙漠中多日不曾寻觅到绿洲的流浪者；又如一位身患绝症，已无药可医的垂死老人。
令人看不到半分神采。
昏暗如深潭。
这直看得罗歆眼神微变，心底油然升起一股哀戚。她知道，让穆水芸会是如此的原因不是无法查出证据，而是因为那些远山镇百姓的“残忍”、“愚昧”、“不顾真相”。
也许在不久之前，穆水芸心里的远山镇百姓还是可亲的、和善的。可自己的这番话，已将对方心中的那个美好世界给崩碎了。
罗歆抿了抿嘴，想要说上几句安慰，却又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话在这种情况能够说出，最后只得跨前两步，扶住了穆水芸那似有颤抖的右肩。
终是说不出哪怕一句话来。
“……歆儿妹妹，”本怔在原地的穆水芸这才反应了过来，她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声轻如蚊蝇，“是水芸愚钝了，不懂这些事情。往后应该要多加考虑一番后再问才是。”
闻言，罗歆稍稍愣住，却是不知该以什么话来接下。良久过去，她才同样回应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默默道：“小事而已，怎需挂念。”
穆水芸应声点了点头，却又不说话了，只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足尖。尽管她神态已不似方才那般死沉，但眸中仍然有几许无法掩盖下的哀默露出，显然还没有缓过劲来。
空气再一次陷入了静寂，让人只感深陷海底一般难以呼吸。胸口更是沉闷得无以复加，仿佛有千斤在上面死死压着。
“对了，水芸姐姐，”罗歆终于忍耐不了这种令人难受的气氛，率先开口打破了宁静，“不知你对计划的前后可否知情？阿清是否曾与你提及过？”
其实，这个问题在罗歆的心中早就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此时的气氛委实是令她没有办法。她又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能够化解此时的状况，无奈之下，才会“明知故问”。
果不其然，对方稍愣片刻后，便说出了一句意料之中的话语。
“李公子曾吩咐过水芸……对于歆儿妹妹的计划，水芸已经全然知晓了。”只见穆水芸点了点头，抬眉瞧向罗歆，接着道：“只是自从回到穆府后，李公子便不曾来过了……想来是马不停蹄地保护江师兄去了吧。”
穆水芸一边说，眼中一边浮现出了追忆的神采，将不久前的那抹昏暗给渐渐压了下去。
不多时，她两颊边显出了火烧似的红晕。
她感到脸上发烫，但她没有办法处理；她想起了李清，她想起了临近穆府的那家酒楼。
……
“李公子，你不随水芸一齐去了么？”穆水芸扯住了李清的右臂，声音极轻，令人不怎么听得清晰。
“……穆姑娘？”
李清不料，稍稍愣住，旋即便面露疑惑。即便是他，也没有想到穆水芸会突然叫住他，更没有听清穆水芸方才嗫嚅了些什么。
“李公子，”穆水芸被黑布遮盖住的脸已经通红，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无意间拉住了对方，神情不可谓不羞涩。她一边将手缓缓抽回，一边咬着唇道：“袁家人剑法超绝……还请李公子注意安全。”
却不是方才那一问了。
并非是旁的缘故，只是因为她念起了李清曾与她说过的计划，那个问题其实本不该问，只不过因心中躁动，才下意识地开口罢了。
“好。”而这一次，李清听得很是清晰。紧接着，他笑了笑，倒也没有在意穆水芸的举动，声音沉稳如厚岩，“只是需要穆姑娘回去与令尊好好说说，定要让令尊派人离开远山镇，否则无法将袁家人与那官府之人拿下。”
“水芸明白。”
穆水芸点了点头，但当她复又抬眉时，却只能看见李清的背影了。炽烈的阳光如幕布一般投了进来，恰巧落在他的身上。穆水芸静静地看着，心中不禁有所触动。
偌大的酒楼，人影幢幢。
但是在这一刻，她的眼里却只留有李清的背影。她感受着暖暖地阳光，忽然觉得李清这一走并不是离开了酒楼，而是往去了太阳。
……
“嗯，如此便不需要歆儿再同水芸姐姐赘述了，也免得水芸姐姐再和我谈天说地，耽误休息了。”
一个清脆如泉水的声音将穆水芸拉回了现实。她眨了眨眼，看清了罗歆的脸，随即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发烫。
罗歆身在一旁，默默看着她“诡异”的举动，不禁挑眉思虑。而在下一刻，她顿时就想明了穆水芸这么做的缘由，动身凑近了两步的同时，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水芸姐姐……你，又想起李公子啦？”罗歆贴着穆水芸的耳朵，笑吟吟地又问了一句：“对不对？”
“歆儿妹妹又胡说了！”穆水芸面露急色，赶忙辩解道：“我、我只是在想李公子吩咐的事宜，歆儿妹妹你莫要在瞎说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
罗歆心知在穆水芸面前说不得此事，默默捂嘴轻咳两声，神色霎时正了一正：“既然阿清与你说过了……他又有要事在身，必然不可能耽误时间，假若我猜得不错，他明日便会回到远山镇。而在明日里，我恰巧去袁家里看看那袁家主的打算，待阿清回来，我们三人再做下一步打算……
“不过，要是阿清已经成功将那官府之人和袁家人拿下，袁家那里又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的话，便无须多做商议……水芸姐姐只需让令尊放出消息，告知那狗官便可。届时，那狗官必然会来穆府询问，水芸姐姐让令尊不必惧怕，以此威胁来威胁那狗官，硬要让那狗官‘清正廉洁’！而有那些可以随时供出他所作所为的官府之人在手……想来他不敢不从！”
“水芸明白。”然而一番话落下，穆水芸的神色却没有多么好看，相反，还隐隐露出了几许疑惑——自然不是因为明日的计划。
这些话是李清曾对她说过的，她心中自然是明了，只需要依计行事即可……这无须疑惑，而她为何疑惑，则是因为她听清了对方所说的“有要事在身”几字。
李公子有何要事在身？
穆水芸在心底思索，目光悄然落在了罗歆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