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蓝得透明。
李清无言地望着青裙少女将那地上的歪斜痕迹，给一点一点抹去灰尘。他很安静，只是默默地注视；少女则同样安静，不过比安静更多的，是一份认真。
难以言明的认真。
那些歪歪斜斜，似是字迹一般的划痕中，会有细小的凹陷，使得它们在风烈无比的箭震塔上，也依旧供养着灰尘，数不尽数地灰尘。许是因年月久远，这些凹陷中的灰尘，甚至多到罗歆仔仔细细抹了十数息地时间，也仍旧不太清晰，模模糊糊认不出具体。
可是若将方才那一言：
“舜贼无矩昧昧，北帝心怒滔滔；
“一箭穿云遥遥，一语震慑万万。”
结合其中，便能明显地看出，此些密集地痕迹中，无处不映示着这四句诗。四句，似是幼孩崇尚将军的霸道一语，却又仿佛，夹杂着几许散之不去的哀愁与悲寂。
空灵迷幻。
李清默然一阵，心底一动间，忽地矮下身子，同样认认真真地伸手去抚，抚那如树生根的灰尘。
看到双掌递来，罗歆略带讶异地抬眉一望，看到神色肃然的少年，却也没有多说，转而垂下首，继续自行自事。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流逝。
纵使痕迹密集，纵使灰尘顽固，但死物终归是架不住二人的十指，最后不得已逸散进空气中，无影无踪，仿佛化在那风中了。
“是这四句。”李清低语道。
“是，字形狂躁却又清晰。落笔此诗之人，于书法上的造诣，应当，不会低。”罗歆目中似显露出惊奇，思忖片刻后道。
李清看到其神色，自然懂得其心思，遂问：“你是好奇，像这么一个书法大家，为什么会还有超脱于寻常人的耐力，甚至不仅是能够登上这箭震塔，且足以迎着无边寒彻风浪，题下这百年不化之诗？”
“是……”罗歆抿嘴短息，“按理来说，书法上能够有此等造诣之人，应当不会有闲心还来行修行一道之事才对。相反，像你我这样有一些修为的人，便不会有太多的心思，放在书法他道上。可是此人，两方皆备……委实让人惊叹……以及敬佩。”
“或许，此人是先在修行一道上取得了一些成就，奈何修行一道困难重重，再难寸进。故他索性放下修行一途，潜心钻研……书法。”
“倒也无不可能。书法登极之人，年龄，不会低……只是……”罗歆苦苦一笑，“修行一道令人心热，哪怕是至高至尊之人，那颗突破修为的心，也始终不会变。倘若，此人真的是放下修行，一心钻研书法的话，真是……令我不得不……衷心佩服。”
李清一愣，而后同样一笑，“是这样，触碰到修为一途之人，难免，会为此追求。哪怕是我自己，也是一样。”他摆摆手道：“不过，世间不可知之事，太多太多，总不能一一都探明。该知道的，总会知道；不该知道的，无论如何探究，恐怕，都难有太大的发现。或许，世上真的有书法修为一道兼并之人呢？”
望着少年的眼，罗歆沉默下来。
“你说得对。”她摇摇头道，“真羡慕你，能有这种心态。听他们说，心态轻松不入死角之人，不止是修行，旁道之上，也能少走很多弯路。”
“真的？”
“听说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罗歆忽然站起来，双手捏于身后，眉目诡谲地挑了挑首，“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你自己，有没有想不通的事情？”
“我？”李清一疑，缓缓站起身。
“是啊，你。”罗歆踮起脚尖，摸出系在腰间的纸扇指了一指箭震塔下的无边苍穹。
“这片天地，你，有没有想不明白的事情？”
李清顺着其纸扇遥望，看到箭震塔下的白云，看到那碧蓝无涯的天空，心底油然升起一股子莫名地渺小之感，沉眉，默然。仿佛蚂蚁见到苍鹰，那种自生自叹之感，无法描述。
“所以，有没有？”罗歆扬起小脸笑笑。
“有啊，当然有。”
“真的有？”
“只要是人，都会有些疑惑的吧？”李清露出淡淡地笑意。其眼神飘忽，始终都眺望着箭震塔下的浩瀚景象，似在出神，又似在缓缓思索。
“你一直这副模样，我还以为，你对什么都了如指掌呢？”罗歆收回纸扇，拍了拍掌心，如有些不敢相信。
“不知道的事情……总会有的。”
“那……是什么？有什么不解，阿清你要不要说给我听听？或许，我正好知道呢？再者，我比你聪明一点，一些事情，我也许可以想得到？”
“……”李清凝噎。
“咳，你聪明，我随便说说的。”
“不是，你……是比我要聪明一些的吧。”
“那，你说说看？”罗歆试探着道。
“……”李清忽然沉默下来。
风撩起少女的发丝。
罗歆看了一阵，始终不见回应，蓦地用纸扇狠狠拍着掌心，发出一道道轻响。
“哦……我懂了。”她夸张地点点头，“我懂了我明白了。阿清你其实什么都知道，说有不解，其实只不过是给我点面子是吧？”
“……不是。”李清终于开口。
“那为什么不说？”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平时那么会说话气人，现在就不会啦？”
“……”
“……”
“……”
“好吧好吧，我也不逼你，不乐意说，那就不说嘛。我就当你，没有不解咯。”罗歆嘟哝着嘴，双手一晃一晃，迈着步子，目光遥遥那远到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边际。
背影，有些单薄。
时间凝固，画面仿佛定格了。
李清低下眉，不再多看。他轻轻道：“疑惑，不可能是没有的。”
“什么啦？”罗歆回首，小脸上像是带着不耐。
“譬如你紫元宗可以隐藏修为的心法，是如何办到；譬如当初身在北城时，那红衣人为何不愿意杀我，甚至还会来救我；譬如早先你我于山崖上，被那黑衣杀手袭击时，为何那黑衣杀手，会莫名其妙地死去；
“譬如……”李清倏地一顿，眼神幽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