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明忽暗的月光斑驳，丝丝缕缕好似透明的衣裳，恰笼罩住黄衣武人的身子。他右臂上那条长长血痕已经结痂，却依旧泛着红色，触目惊心令人不敢一直凝望。除却那始作俑者，他正双目无波地注视。
眼里根本看不出一丁点儿在意。
青裙的少女按着床沿。她年龄尚浅，身材更是显得娇小，一旦坐得深入了些，便使得其一对穿着长靴的足不得不踏空。不过罗歆也好像并不在乎，反倒乐在其中，歪着头轻轻摇晃。
似乎是注意到了少年的目光，罗歆跟随一瞧，眸子里的神色霎时发生变化。
几乎只注目一眼，她立即收回眼。
不忍再多望那如有生机、缓缓勃动的疤痕。
“你不怕啊？”
话刚一出口，罗歆便察觉到了不妥，尴尬地轻咳两声，改口道：“不是不是，这伤都是由你一剑落下的，你肯定不会怕。”
“嗯，不怕。”李清点点头。
罗歆目光古怪，张张嘴却又沉默下来。她眼底倒映出几抹月光，藏着思索。少年的身上有秘密，她知道；少年始终不愿意说，她更知道。
可是她不想催促。
若是问为什么，罗歆想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
是觉得少年若是想说，就一定会说吧。
“怎么了？”
忽然有低低的声音传来，隔断思绪。罗歆抿嘴，微微抬眉看了出言的少年一眼，而后又垂下首，呆呆地看着绷紧的小腿儿一上一下，仿佛出神。
纤细的身影化在月中。
李清瞧得有些不知所云，愣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重复：“怎么了？”
“想事情。”罗歆的声音同样很轻。
“想什么？”
“就是事情。”
“什么事情？”李清看出了异样。
罗歆停缓片刻，旋即幽幽叹出一口气，终究是抬起一指，赌气似的点上少年前额，“在想你的事啊。”
“我？”李清却更为不解。
“我有什么事情可想？”
罗歆再叹，竟是泄声啊啊乱喊：“哎呀哎呀哎呀，你啊，怎么老是一副很呆的样子哦？你说你的事有什么可想，好啊，那我问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我……”李清被一通胡说说得有些发懵。他不禁舔舔嘴唇，心底思忖间，最后索性不再做无谓的联想，硬着头皮顺下话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十四。”
“可过了生日？”
“生日，”李清想了想，摇头说：“不记得了。”
“不记得？”罗歆目露狐疑。
“准确的说，是记不清了。”李清眼神本就黝黑，此刻显得更为黯淡，只是那一抹黯淡是尤其微不可察，“不过，我想，大概……是过了吧。”
“大概……”
罗歆无奈，扶额道：“你好不靠谱哦。”
“……”李清凝噎。
“那就当你过了咯。”罗歆只好说。
“然后，假若你今年十四的话，你比我要大上一点。我今年也恰是十四满岁，不过要到临近春节那时候了。”她接着道。
“同岁？”李清目中露出诡异的光。
罗歆挑眉：“怎么了，不像和你同岁啊？”
“不像。”李清的眼神笃定，语气更是认认真真。
“……好吧。”罗歆沉着一口气，无力反驳，“好吧好吧好吧，我就是一个小女子，没学过什么好武功，修炼的速度也没你快，让你看不上眼也是正常的咯。”
“我不是……”
李清正待反驳，却见少女恶狠狠地一眼瞪过来，随即浑不顾忌地打断，“反正就是你厉害！也正是因为你厉害，我才想知道，明明你跟我同岁，没比我大多少，可是为什么你见伤不慌、见战不惧，甚至连杀人都手不抖！”
“所以我才在想，你以前，到底见过什么？！”罗歆大声问出最后一句话，而后像是终于吐出了心中的愁闷似的，连连喘息，一副颇为疲困的模样。
“……”李清一怔，眼神彻底沉黯下去。
寂静中，时间都仿佛停止了。
唯剩下二人的呼吸互自交替、轮换。
罗歆不动声色地督了一眼，调匀呼吸，轻声说：“阿清，你别多想，我只是好奇。你若是如今不想说，我也不会一定要你说……”她低低重复，如是呢喃，“我只是好奇。”
“我……我知道的。”
李清心中一动，长忖一阵，缓缓开口。
“等到此次安全之后，我会一一告诉你听。一定。”李清最后咬出两个字。少年说得认认真真，眼神更是有光芒微微闪烁着，全不像有哪怕半点掺假。不容怀疑的认真。
望着少年的眼，罗歆几乎不带停顿地点头。
同样认真地点头。
“好。”她说。
李清轻轻一笑，摸过少女的上首，“睡吧，早点休息。明日里，我想，应该能够找到机会离开此城。届时，还需要你精神充足。你比我聪明，要是明天昏昏沉沉的，我若是想不出的地方，就没有人可以问了。”
“不睡。”罗歆却是神色郁郁，果断嘟哝起嘴。
“为什么？”
“因为我说过不睡啊。”
“总要休息一会儿的不是么？”
“你不也没睡么？”罗歆反问。
李清不知是多少次愣住，失声笑道：“好吧，那就听你的。”
青裙的少女哼哼，似颇为满意。
夜渐深，窗外月渐黯。两道坐在床上的影子飘飘忽忽，亦渐渐被拉得很长，直至漫过大半个屋子，高一些的影子才微微抬起头，恍有所觉。
“对了，箭震塔中的传承，除了那一弓一剑，你还得到什么了么？”李清忽然问，“我知道这样问可能不太妥当……若是不便，你不用告诉我。”
“哪有什么不便哦？”罗歆无所谓地耸耸肩，“若是没有你，也许我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进入箭震塔的方法，甚至都活不到这武舜城。告诉你，也是应当的。”
说着，少女从床铺一侧单手揽起一剑，当即握着剑鞘轻翻，落至眼前。
李清遂不言语，眼神一凝。
修长的剑鞘笔直犹如将要贯云，有淡银的边缀轮廓似地包围，无时无刻不透露出凌厉；藏内的剑锋则隐有低鸣，一时凝然，竟是似震慑心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