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都中盛景无数,其中以离宫为最。之前离君穷尽人力物力,大兴土木,离宫离园,皆有巧夺天工之妙。美到何等地步不必细说,只说当年草原铁骑入城,原本他们久攻不下,乌孙王又被王子离安刺成重伤,满腔怒火都要发泄出来,屠城势在必行。哪知他们一进名都,见了离宫之美,目眩神迷,连最凶残的士兵也悄悄松开了手中的利刃,不知是谁带头,他们纷纷脱了靴子,怕踩脏离园洁净的青石砖。离宫离园有些宫人怀抱以死殉国的志向,想与这些敌人决一死战,万万想不到竟是如此静寂。
待到国君季白接了皇位,除了轻徭薄役,让百姓修养生息外,开放离宫离园应该是最受瞩目的举措。季白自己住在离宫最偏僻的一所殿宇中,那里原本是关押后妃的冷宫,多年无人居住了,他却安之若素。
离国百姓饱经战乱,饥荒,瘟疫,终于得了喘息之机,各地农商复兴,渐渐名都人又穿上了绸衣丝履,国子监又门庭若市,天下学子经了考试筛选,最好的一批可以进到名都就读清雨和北湖两所太学,学成之后,分送各地主政,剩余的便各奔东西,继续教化英才。
季白以无为治国,一边百姓们视他如神,称为圣人,一边天天被朝臣学士们念叨说他太过软弱宽仁,搞得现在的人根本不理会从前的伦理道德,女的不讲三从四德贞洁贤淑,要进女学念书,跟男人一起做工领酬劳,男的不敢三妻四妾,夫德全失,娶二婚女子不以为耻。无论男女,都只认得钱,都嚷嚷着要多读书。虽说大家吃穿比从前好了,可这风气道德实在沦落了。
前朝遗老,无不痛心疾首,边吃着羊羔美酒,边忧国忧民,倒是忘了头些年大饥荒挨饿的情形了。
离宫离园开放之后,成为名都百姓休闲之所。四国八荒远在天边之人,也以来到名都去离宫逛逛为荣。四大名侠中的女侠吴必杀财力雄厚,包下离宫中的景明宫,做成了名都第一名流交际之所。无论何人,能被邀请去景明宫,必要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好生修饰,坐最好的马车,如同奔赴最美的梦境。
景明宫后花园幽静之处,有一小小雅舍。外面青藤流水,修竹繁花,尽得得天然之趣,里面铺设厚厚雪白地毯,青玉石几,一色水晶器皿。国君季白崇尚俭朴,这里的奢华远胜皇宫。
十三公子仍裹着银狐裘,脸色苍白,对面坐的女子一双细长眼睛,脸颊略狭长,但脂光粉腻,打扮得妩媚动人,纤纤玉指上绛红的指甲,跟唇上绛红胭脂一色,这等美艳虽不算倾国倾城,也别有风流动人心处。只是十三公子一脸落寞,并无爱恋缠绵,久久不语,叹了口气:必杀,换了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景明宫主人吴必杀微微一笑:我若是你?那我早就娶了我喽,不过我得先把你身边那个什么小柳树除掉,绝了后患。
十三公子跟着一笑:你要么不开口,开口就语不惊人死不休。说来这点你跟红柳倒是挺像的。因为心里有试探,索性把最难听的说出来,别人想假装听不见也不行了,等别人一回话,这才有了机会。
吴必杀一笑:反正你什么都懂,还问我干吗。我这里有上好的青梅酒,要不要少少来一杯?虽说你身体弱,不过一醉可以解千愁。
十三公子皱眉:我不喝酒,更不想醉。当今这世上,多少人醉了,我也要醒着。
吴必杀掩口笑道:当然要醒着,不然眼看你要做新郎官的人,新婚之夜醉得睡死过去了,这不是笑话吗?
十三公子听到“新郎”“新婚”眉头忧色更重,可是看到吴必杀笑容天真顽皮,犹如小女孩撒赖,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也就是你吧,能陪我说笑,解我烦恼。千杯不醉的人,碰到了你,也要醉了。
吴必杀笑得更是千娇百媚:人要都醉了,我不是更有机会?公子,大喜之事别这么忧心忡忡,你要是担心跟红柳解释,我去跟她说,大不了我跟她打一架,多半还是我赢呢。
季十三也不看她,只是淡淡地说:你要找她打架,我就杀了你。
吴必杀收了笑容,也淡淡地反问了一句:杀我,就凭你?
文红柳把那两枚童颜果锁进密室宝箱中,这才松了口气,连日奔波劳碌,她隐隐觉得那炙热难当的痛楚又要袭来,赶紧坐下,吃了两颗双雪丹,正待运功时,却听外面一阵脚步杂乱,小丫环扬声喊:小姐,小姐!有人送东西来哪。
文红柳皱眉:让他们放在外面。
小丫环赶进来说:不行,那人说要亲手交给你,哎哟他好厉害,咱们这边出了五个人都被他打翻了,又口口声声说不是来寻事的,只是要见见文小姐,他说他姓冷。
文红柳赶出去,冷鸿远远地站在庭院中,周围几个属下被他尽数打倒在地。他见了文红柳,一扬手,一个小包破空飞去。
文红柳伸手接过,里面沉甸甸地。冷鸿说:给你的丹药,还有这个。
低头看时,一大块桌面大小的石头,黑沉沉地。文红柳大惊:晶墨玉!你?……
冷鸿语气冷淡:这是拿来赎人的,杜巩听说被你们坐忘堂扣下了。你看这块玉够不够用,用来放了他?
文红柳听他如此撇清,生怕误会是专门用来送自己疗伤的,哼了一声:杜巩那小子跟你什么交情,你就这么帮他。再说又不是我扣押他的,是他有了几个臭钱,非要来赎我们赌坊的红姑娘秋意,人家不答应他就赖着不走,扣押他,他够资格给我扣押吗?你的玉你搬走,当我很稀罕吗?
冷鸿依旧语气冷淡:这东西太沉了,留在你们花园里避蚊子吧。说罢转身就要走,文红柳上前一步:你站住。
她转身回屋,不多时拿出个信封来,让小丫环递了过去给他。冷鸿隔了半个花园的距离看着她,家常挽着一把乌黝黝的青丝,别着白玉簪,宽宽地穿着一身雨过天青的丝袍,益发显得她姿容清艳,站在这深宅大院里,不是官家小姐,也是豪门千金,绝想不到是江湖人物,赌坊老板。
冷鸿心里叹了口气,略拱拱手,径自离去。
他身边有钱,便去了清雨太学旁边的红袖酒坊。酒坊老板娘四十许人犹自打扮得花枝招展,身段玲珑,心窍更是七巧玲珑,见了这位熊老板的座上宾,文小姐给买单的红人,喜不自胜,一迭声地招呼众人好生伺候,开了顶尖儿的上房不算,还派那清秀小丫头流水也似地送了热水毛巾,香茶点心,样样都是上好的。
好容易辞谢了这些热情款待。冷鸿关了房门,打开文红柳的信封,她文如其人,字迹清秀雅致,只是冷鸿看了,如惊雷滚滚。
信写得很简单,几个名字却是冷鸿心心念念的,大师兄商瑞宁,投靠铁军后积功升至参将,前年去了西秦,是陆维女王的旗下要人。大师姐范晴云,力尽被擒后,不知所终,但是连年铁军中小队长屡遭暗杀,怀疑跟她有牵连。六师弟杜心远,跟毒门里的药圣传人牧谷雨结为夫妻,两人在城外经营一家六剑竹园,专门售卖新鲜瓜果蔬菜。三师兄邓庆,后面只有一个地址,就住在坐忘堂后面的胡同里。五师弟肖思敬在清雨太学里当杂役,这个冷鸿早已知道了。
看了这些,冷鸿心中狂跳,二师兄大家只知道称他二师兄无咎,却不知姓,他只在过年时跟大家匆匆一见,只记得他面白无须,眉目深邃,算得上是个美男子。
只是,文红柳在二师兄金无咎后面写:卧底藏书派十年,现为藏书派某堂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