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身在江陵的曹操安顿完一些必要的事,立即召集军事会议,研究下一步的军事行动。荆州之战比想象中顺利得多,除了夏口的刘琦和刘备,全部据有荆州七郡指日可待。曹操想趁热打铁,就在今年内出兵夏口,消灭刘琦和刘备。这应该不难,因为当时的局面一片大好,夏口之敌已如惊弓之鸟,只要出兵,定然不堪一击。
但也不是没有问题,这个问题其实还挺严重,那就是季节。这已是汉献帝建安十三年(208)农历十月,进入了冬季。初冬的长江一带,气候更加复杂多变,对长期生活在北方的人来说,对南方的气候还需要稍稍适应一下才行。曹军将士大部分人也都是第一次到这么远的南方来,他们不怕天寒地冻,也不怕干旱少雨,但对于这种阴冷潮湿的冬天却感到有点难受,历史学家事后用4个字来概括曹军将士此时的状况:“水土不服。”
对曹操来说,摆在面前有两个选项:一个是继续一鼓作气,解决江夏郡的刘备和刘琦;另一个是暂作休整,待明年春天再开战。这两种方案各有利弊,连续作战容易陷于轻敌冒进的大忌,曹军的主力此行虽然还没有经历大的战事,但一路南下已行进1000多里,难免有所疲惫。而且,最近一下子接收了很多地盘和荆州的军队,还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做。
但放着敌人不打容易给其造成喘息之机,刘备和刘琦联手自不用说,他们背后的孙权也不会坐视不理,这几股力量将联合起来是可以预见的事,留给敌人的时间越充分,将来就越难打。综合《三国志》里曹魏阵营各人的传记,参加此次重要会议的有陆续抵达江陵的主要谋士,包括贾诩、董昭、陈群、和洽、华歆、王朗等人,还有刚刚加入曹操集团的王粲、裴潜、刘廙、桓階等,武将方面有曹仁、徐晃、任峻、满宠、曹纯,还有担任水军正副都督的蔡瑁和张允。
会上,武将都主张抓紧时间打,而参谋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现在就打,另一派以贾诩为代表,主张先不着急。贾诩认为:“明公过去打败袁氏,如今又收服汉南,威名远著,势力强盛,如果借助楚地之富饶,壮大武力,安抚百姓,使大家安居乐业,那么不用兴师动众江东自会臣服(若乘旧楚之饶,以飨吏士,抚安百姓,使安土乐业,则可不劳众而江东稽服矣)。”这是《三国志》里贾诩说过的话,似乎有点不好理解,因为这段话等于什么都没说。此时天下形势仍然未定,荆州虽然得手,但环绕于四周的仍然到处都是敌人,伸张和平主义还远远没到时候。所以裴松之为《三国志》作注时,看到这里,比较少见地发了一通300多字的议论,认为贾诩的建议非常不符合当时的情况(诩之此谋,未合当时之宜)。
但是结果大家都知道了:贾诩是对的。在曹操身边的智囊里,比较有传奇色彩是董昭,比董昭还传奇的是贾诩,他的见解总高人一筹,但他来自敌方阵营,在与曹操为敌时曾让曹操连吃大亏,本人除了被曹操欣赏之外,没有任何根基,没有什么势力,所以他自从投身曹营便格外谨慎,从不干冒险的事,从不说过头的话,上班按时来,下班回家门一关,不会客,不访友。揣测起来,贾诩上面这段话里应该有深意,他原本想阻止曹操此时东进,但有些理由他没有明说,而是说了一通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大话。
贾诩不想说的理由也许是:此战没有绝对的胜算。但是,一路势如破竹的气势,加上绝对实力和高昂的斗志,说曹军有可能打不过已如惊弓之鸟般的刘备和刘琦,这怎么能让人相信?所以贾诩只说了一半就不再往下说了。
此次会议也讨论了刘备是否会与孙权联手的问题,对此大多数人得出了奇怪的结论,据《三国志》记载,大多数人认为孙权不仅不会与刘备联合,而且会杀了刘备(论者以为孙权必杀备)。大胡子将军程昱表示反对,他说:“孙权刚刚继承权位,还没有树立绝对权威(未为海内所惮)。曹公无敌于天下,占有荆州,威震江表,孙权即使有谋略,但自知不能独挡,刘备素有英名,关羽、张飞都是万人敌的猛将,孙权必然会帮助他们以抵御我们。”事后证明,程昱的见解也是正确的。
对曹操来说,很可惜的是这次军事会议对贾诩和程昱的意见均未采纳,会议最终做出决定,大军即刻沿江而下,目标直指夏口。
这时还有一个小插曲,看似事情不大,对后面时局的发展却影响不小,事情得从益州刺史刘璋说起。
14年前,曹操的父亲曹嵩被人杀死,那一年刘璋的父亲刘焉也死了,刘璋成了益州刺史。14年来,作为益州的实际控制者,刘璋的日子相对滋润,没有遇到大的战事,天府之土,民殷国富,兵精粮足,成了四川的土皇帝。刘璋本可以成就一番霸业,但正如陈寿和常璩说的那样,他的能力很一般(才非人杰),不是个可以成大事的人,白白浪费了机会。
曹操发起荆州之战时,刘璋判断刘表根本不是对手,为了向曹操示好,他派手下阴溥前来表达敬意(致敬于曹公),曹操应该是在前往荆州的路上见到的阴溥,他很高兴,以汉献帝的名义任命刘璋为振威将军,任命刘璋的三哥刘瑁为平寇将军。
刘璋原有兄弟4个,他排行最小,3个哥哥分别是刘诞、刘范、刘瑁,当年朝廷为了控制刘焉,把刘璋以及他的大哥、二哥作为人质留在长安。刘璋后来辗转回到益州,算是捡回一条命,而他的两个哥哥因为卷进长安兵变被杀。刘焉死后刘瑁虽然年龄比刘璋大,但他是个精神病患者,什么事都不管,所以刘璋才接了班。
阴溥回去复命,刘璋很高兴,觉得曹操看得起他。此前,刘璋虽然把事业干得挺大,但头上只有一个从老爹那儿继承来的益州刺史的名号。现在曹操那边有事,自己总得表示表示,于是派手下人张肃率300名叟兵携带一批军事物资送往荆州前线,以示对曹军的支持。
“叟兵”是从叟人中征募来的兵,叟人主要生活在汉至六朝时期今天的四川西部、云南、贵州等地,属氐羌系,他们作战勇敢,是一支劲旅。刘璋送300名叟兵给曹操是动了脑筋的,送得太多容易引起曹操的猜忌,你是帮场子来的还是想趁火打劫?反正只是个象征意义,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而已。
对曹操来说,也乐得接纳,这时候曹军阵营里应该有匈奴人、乌桓人甚至鲜卑人,现在又多了300名叟兵,更像一支“联合国军”了。曹操把叟兵留下,为犒赏张肃,以朝廷的名义任命他为益州辖下的广汉郡太守。曹操到了江陵,此处离益州又进了一步,刘璋的第三个代表团也来了,代表团团长名叫张松,是益州别驾,相当于益州的“副州长”,他也是张肃的弟弟。
刘璋密集地派出代表团,说是沟通感情的,更主要的是观察事态进展,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所以他们也是战地观察团。这个张团长在史书中没有单独的传,只知道他字永年,益州本地人,有记载说他是刘璋第二个代表团团长张肃的哥哥,其他事迹不详。据《汉晋春秋》说,张团长见到曹操,这个时候曹操大约刚拿下江陵,正志得意满,对刘璋的特使重视程度降低,对张松本人也不是太客气(曹公方自矜伐,不存录松),这让张团长很不舒服。张松回到益州,说了曹操不少坏话,劝刘璋不要联结曹操,可以转而联合刘备。后来,刘璋果然主动联合刘备,给刘备夺取益州制造了机会。
这是后话,暂且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