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赤壁之战,看小说与看史书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印象:看小说的话,会认为刘备、诸葛亮在这场战役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周瑜的作用经常是搞内讧、扯后腿;看史书的话,会认为赤壁之战是由周瑜一手指挥的,与刘备、诸葛亮关系不太大,甚至会认为对孙权来说是否搞出一个“孙刘联盟”其实并不重要,只靠孙吴的力量一样能打败曹操。
的确,从史书的记载看刘备、诸葛亮在赤壁之战中发挥的作用确实不多,缔结完联盟后,刘备手下的人马都做了什么,没有任何记载。那么,赤壁之战期间刘备、诸葛亮等人是不是只在一边“作壁上观”呢?显然不会,这场战役对刘备来说同样生死攸关,他肯定也会竭尽全力。
事实上,从史书的有限记载里也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推测出刘备、刘琦手下的人马在赤壁之战中究竟做了什么。在《汉末英雄记》这本书里,对赤壁之战是这样描述的:周瑜的军队到了江夏郡,曹操想从赤壁渡到江南,没有船只(无舡),就扎了许多竹排从汉水南下,驻扎在浦口,周瑜看到了,趁夜密使轻船数百艘,每艘船上有50人划桨,并带上火把,冲向曹军的竹排,一会儿的工夫,就烧了曹军几千只竹排(须臾烧数千簰),火光大起,光焰照天,曹操败走。按照《汉末英雄记》的这个说法,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赤壁之战,而应该叫“浦口之战”,同时还透露说,曹军在汉水上的主要运输工具居然是竹筏,数量大得惊人,有数千只之多。周瑜取胜的关键是派人趁夜烧了这些竹筏,曹操因此败走。
但是,对照其他大多数史书的记载,发现《汉末英雄记》的说法疑点重重。《三国志》记载得很明确,曹操本人参加了追击刘备的战斗,并且很快到达了江陵,江陵是刘表的水军基地,刘表负责指挥水军的将领蔡瑁、张允已经投降了曹操,曹操手里不仅有战船,而且数量、质量都不逊于江东,不存在“无舡”的局面。
退一步说,如果没有战船,曹操也不可能在条件不具备的情况下向孙刘联军发动进攻,他怎么会用竹筏与江东强大的水军展开对攻?再退一步说,曹操即使打算在没有船的情况下进攻孙刘联军,又怎么会放着长江这个黄金水道不用,而绕道汉江再从那里南下攻击夏口?
那么,是《汉末英雄记》写错了吗?似乎也不会。之前说过,《汉末英雄记》这个书名看起来像小说、野史,却是很有地位的一部史书,因为它的作者是王粲。王粲不仅是“建安七子”之一,很有文采,而且他本人此时就在荆州。不久前,作为曹操的忠实崇拜者,王粲已正式投身曹操阵营,并且是曹操新近所封的10多个侯爵中的一个,王粲随后被曹操留在身边任职,正常情况下王粲应该参加了曹操后面的军事行动,即使因为有别的事没有亲身经历赤壁之战,王粲也会密切关注此战的动向,对于荆州一带的地理、风物、民俗他应该也都很清楚,不会记载有误,也不会语焉不详。王粲即便有一些不清楚的地方,回来之后也会询问参加过此战的人再动笔,如果无中生有,臆造出一个“浦口之战”来,又怎能过得了曹操这一关?
有人注意到,《汉末英雄记》凡提到曹操时一律称“曹公”,唯独此处称“曹操”,不符合王粲的身份,所以有人得出结论:《汉末英雄记》里关于赤壁之战的记载不是王粲所写,可能出自“山寨版”的《汉末英雄记》。
但是,仔细分析一下当时的整个荆州战场,尤其是关照一下曹军各路人马的位置和动态,就会发现也许王粲所写是真的。上面说过,除了长江上的“西路兵团”,曹军在汉水里还有一个“北路兵团”,他们人数虽然更多,但相对于江陵乘坐大船东进的水军,汉水的水量较小,加上襄阳一带不是荆州的水军基地,仓促间找不到那么多运兵用的大船,这就造成了《汉末英雄记》说的情况,必须再造数千只竹排才行。
在“西路兵团”沿江东进的过程中,“北路兵团”也沿汉水南下,孙刘联军已经集结于夏口,他们将面临两面作战的不利态势。但是,在周瑜的统一指挥下,孙刘联军也两路出击,一路沿长江西进,与曹操率领的“西线兵团”相遇于赤壁。而汉水的这一路,尽管曹操和周瑜本人都没有参战,但打得也很精彩,孙刘联军同样采取了火攻的办法,烧了曹军的竹筏,曹军败走。
《汉末英雄记》记载得没错,长江上有一场赤壁之战,汉水里同样也有一场浦口之战,它们几乎发生于同时,而汉水上的这场仗,无论从时间上看,还是从各部兵力布防位置上看,都应该是刘备、刘琦打的,正是他们出色地完成了阻击曹军“北路兵团”的任务,周瑜才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在夏口以西的赤壁与曹操本人展开决战,试想一下,如果没有汉水上的阻击安排,周瑜还敢不敢从夏口西进呢?万一在长江上打成了对峙战、消耗战,曹军“北路兵团”这时迅速由汉水南下,抄了周瑜的退路,周瑜岂不是被曹军前后夹击了?
那么,《汉末英雄记》为什么只记下了浦口之战还没有提赤壁之战呢?原因其实也很简单,《汉末英雄记》原文有约6万字,目前能看到的只有1万多字,大量篇幅散失了,对于汉献帝建安三十年(208)发生在江汉流域的这场大战,《汉末英雄记》也许有更全面的记载,只是别的内容已经看不到了。
所以,尽管没有“草船借箭”“借东风”和“华容道义释曹操”,刘备、诸葛亮等人对赤壁之战其实也做出了特殊贡献,没有他们,周瑜无法在赤壁完胜曹操,这个分析不是臆测,除《汉末英雄记》外,《三国志》等史书中也能找到一些线索。
按照《三国志》等史书的记载,曹操在长江上与周瑜的水军初一接触吃了败仗,并没有惊慌,而是退到了长江北岸的乌林,在此扎寨。这个策略是正确的,曹操下面要做的就是重新调整部署,让“北路兵团”火速向这里靠拢,如果两大兵团实现会师,周瑜再聪明,老天爷再帮忙,孙刘联军想战胜曹军胜算都不会太大。
所以,当曹操在江面遭遇失败后,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很快在乌林建起了水陆两军大营,这时候曹操的心情还颇好,据考证,曹操的组诗《短歌行》中第二首“对酒当歌”就是在水营战船上聚会时写的。曹操没有把初战失利当回事,他在等待“北路兵团”的到来,他甚至做好了在这里过年的打算,此时离汉献帝建安十四年(209)也就一个来月了。
这时大概传来了“北路兵团”受阻的消息,曹操这才紧张起来,如果两大兵团不能实现会师,还能不能打败面前的周瑜,就很难说了,曹操的信心这时产生了动摇,最后决定撤退。按照曹操后来自己的说法,他不是被什么“诈降计”和“火攻计”打败的,而是主动烧了带不走的船只,改从陆地上撤走的(孤烧船自退)。
有人认为曹操的说法是给自己找台阶下,但如果综合考察关于赤壁之战的全部史料线索,其实很多模糊不清的地方都可以串联起来,周瑜、黄盖的火烧是有的,但没有因为一把火彻底打败曹操,曹操还在等待他的“北路兵团”,准备继续与周瑜一战,但他的“北路兵团”却被刘备、刘琦、诸葛亮等人阻击于汉水之上,这才最终动摇了曹操继续打下去的决心。
《汉末英雄记》的问题不仅在于有些篇幅散失了,还在于,它或许认为汉献帝建安十三年(208)底发生在江汉一带的这场大战役,双方的前线总指挥分别是曹操和周瑜,所以在记录相关战斗时都写上了他们二人的名字,让人误以为所有战斗都是曹操和周瑜在现场,这就造成了与其他史书记载明显的相异之处。加上没有上下文的衔接,留下来的片断语言自然会引起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