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就任荆州牧后,便将大本营常设于油江口,改名为公安县,即今湖北省公安县,这个地方也实在太小了,与荆州牧的身份不相符。
按道理说,刘备是荆州刺史部的最高长官,虽然曹操不会承认这一点,但孙权应该认账,那么孙权任命的周瑜等几个郡太守也应该认账,但在实力决定一切的情况下,刘备的权力也只限于公安一带了,刘备现在最渴望的是孙权能让出南郡的江北部分,让自己有一个真正的立足点。
周瑜现在就在离公安不远的江陵,但这件事跟周瑜没法谈,一来周瑜不会同意,二来周瑜也做不了主。刘备决定专程去见孙权一趟,当面提出请求,此时孙权已回到京口,即今江苏省镇江市。
对于刘备的这个想法,诸葛亮表示反对,诸葛亮并非觉得拓展地盘不重要,而是认为刘备前往京口太危险,诸葛亮建议再找其他办法突破眼前的困境,不能冒那么大的险。试想,如果刘备到了京口,孙权加害或扣留刘备,那么刘备辛苦拉起来的这支队伍将难以为继,诸葛亮为刘备规划的宏大蓝图也将成为纸上空谈。
但刘备仍然坚持去,因为舍此并没有太好的办法,而且刘备也相信,孙权如果是个有战略眼光的人,一定会认真考虑自己的建议,这件事虽然有风险,但成功的可能性也很大。
孙权接到报告说刘备想来京口,吃了一惊,孙权当然不能拒绝,刘备于是到了京口。
汉献帝建安十五年(210)冬天,刘备来到京口,见到了孙权,赤壁战火已熄,两大盟主才第一次相见。刘备开门见山地说出来意,孙权告诉刘备先不要着急,在京口好好休息休息、游玩游玩,他要与属下商量商量。
就此问题,孙权内部产生了分歧,一派意见以周瑜为代表,认为对刘备应该强硬,应拒绝刘备的请求;一派意见以鲁肃为代表,认为对刘备应该继续拉拢、利用,可以答应刘备的请求。
周瑜当时并不在京口,他还在南郡,听说刘备到了京口,马上写密信给孙权说:“刘备是个枭雄,又有关羽、张飞这样的熊虎之将,不会久居人下。我建议把刘备留在吴地,给他修宫室,让他整天吃喝玩乐,使他与关张二人分隔起来,我趁机发起挑战,大事可定(分此二人,各置一方,使如瑜者得挟与攻战,大事可定也)。”周瑜还认为,如果割地给刘备,刘关张三人必然如“蛟龙得云雨”,一定不是池中之物。时任彭泽郡太守的吕范也建议孙权趁机把刘备扣留,不要放他走(范密请留备)。
但是,鲁肃反对这么做。据《汉晋春秋》记载,鲁肃建议把南郡的江北部分让给刘备,理由是给曹操树个对手,给自己添个盟友,这才是上计(多操之敌,而自为树党,让之上也)。鲁肃的考虑是,赤壁大败后,曹操把主攻方向放到了东线的合肥,目前正整顿人马以谯县、寿春、合肥等为基地向孙吴发起攻势,荆州虽然重要,但当务之急是全力以赴保东线,现在既无力量增兵荆州,又不能不考虑曹操会不会在荆州卷土重来的问题,所以无论如何不能与刘备闹翻,只要孙刘联盟还在,曹操就不能不有所忌惮,在荆州一线就得保持足够的兵力,同时也不敢轻易再来一场赤壁之战,如此一来东线的压力可以减轻不少。
孙权当然知道刘备是什么人物,吕布、袁绍、曹操都玩不转的人,他怎敢小瞧?但孙权同意鲁肃的看法,有曹操这个强敌在,对刘备就强硬不起来。最后,孙权同意了鲁肃的建议,决定撤出南郡的江北地区,把自己占领下的南郡让给刘备。
孙权让给刘备的是半个南郡,让地盘的事也只有这一次,这就是“借荆州”的由来。从战略上看,这的确是高明的一招,使孙刘联盟得以巩固,从孙权一方来说,由于受制于东线战事,目前占有整个荆州并徐图益州的时机并未成熟,与其荆州让曹操逐步蚕食,不如通过支持刘备给曹操制造一个强大的对手,对曹操进行制衡。据《三国志》记载,曹操听说孙权撤出南郡的消息时正在给人写信,这个消息让他吃惊不小,一紧张,手中的笔都掉到了地上(曹公闻权以土地业备,方作书,落笔于地)。
以上就是刘备“借荆州”的全部过程,需要注意的是,史书里对这件事一会儿说的是“给”“与”,一会儿又说“借”。例如,《三国志·鲁肃传》:“备诣京见权,求都督荆州,惟肃劝借之。”《三国志·吕蒙传》:“鲁肃后虽劝吾借玄德地,是其一短,不足以损其二长也。”《三国志·程普传》:“周瑜卒,代领南郡太守。权分荆州与刘备,普复还领江夏。”《江表传》:“周瑜为南郡太守,分南岸地以给备。”
“借”与“给”是不同的概念,“借”是要还的,但考察一下汉末三国的历史,“借地盘”的事似乎比较稀罕,更没有过“好借好还”的例子,从刘备一方来说,估计也没有过“借”的概念,地盘拿来也就归自己了。但孙吴方面肯定想强调荆州是“借”出去的,唯有如此,后来袭杀关羽、重夺荆州才有了说辞,所以在一些史书里开始出现了“借”的说法,《三国志》是集采众多史书写成的,因而在荆州的“借”与“给”上出现了矛盾。
但即使是“借”,当年“借”出去的也只是半个南郡,而后来孙权以此为借口,又从刘备手里夺回去了3个郡。在这桩历史陈案里刘备显然吃了大亏,最后竟然还落下信誉不好的名声,冤枉透顶。
而且,正如诸葛亮预料的那样,刘备在京口也并非安全无虞,他还真的差一点儿就回不来了。刘备办完事,想起诸葛亮的劝告,所以不敢在京口多留,赶紧动身回荆州。《江表传》记载,刘备要走,孙权携张昭、鲁肃等十多人乘坐飞云大船相送,又在船上举行宴会叙别。宴罢,张昭、鲁肃等出去,孙权单独与刘备密谈。
谈话之中,刘备故意叹道:“公瑾此人文武兼备,是天下少有的俊才,我看他志向远大,恐怕不是能久居人下之人(公瑾文武筹略,万人之英,顾其器量广大,恐不久为人臣耳)。”裴松之看到这里发出感慨,认为刘备此言有些不够地道,到人家那里做客,目的也达到了,还不忘挑拨离间一把(瑜威名远著,故曹公、刘备咸欲谮之)。《江表传》一向吹捧孙氏,所以把孙权写得很大度,同时暗讽刘备是个背后喜欢说别人坏话的小人。
但《江表传》也记载了刘备后来与庞统的一次对话,庞统投奔刘备后,刘备听说庞统那一阵正好在江东,了解一些内部情况,就问他:“我到京口,听说周瑜曾劝孙权把我扣下,有没有这事?”庞统回答:“有此事。”刘备听完,更加深感后怕:“当时情况很严峻,因有求于孙权,不得不亲自前往,没想到差点儿落入周瑜之手。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当时孔明竭力劝我别去(时孔明谏孤莫行,其意独笃),担心的也是这个。我主要考虑到孙权最大的威胁在北面,还希望引我为外援,所以才敢去。看来这是一次冒险行动,不是万全之计。”
刘备在京口时的确处处充满了危险气氛,《山阳公载记》也记载,第一次与孙权会面后,刘备就对亲随说:“孙将军这个人,长得上身长、下身短,这样的人不可能居于人下,我可不想再见到他了(孙车骑长上短下,其难为下,吾不可以再见之)。”刘备决定早点儿离开京口,一出城,就让手下马不停蹄往回赶(乃昼夜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