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走出弥勒殿,此时已是日正中天,山中迷雾皆已褪去,满山青翠让人心旷神怡。玄玄子愁容尽去,但觉神清气爽,便拱手向众人说道:“今日幸得诸位同道大力相助,方保我南宗基业不失,此处离我桐柏宫不远,如今已是午时,不如大家伙挪步桐柏宫,让我备点午食,以绵薄之力聊表谢意?”
元宝道人将拐杖往地上一敲,笑道:“玄掌教,你平时里甚是小气,将观中猴儿酒看的甚紧?今日老道见识了青和真人神功无敌,看到国清寺那群秃驴吃瘪,老怀甚慰当浮三大白,你可舍得?哈哈。”
玄玄子跺脚咬牙道:“今日当得尽兴,便是将我窖藏的猴儿酒尽数喝光,贫道也舍得,哈哈!”众人皆是大笑。
这时清净子在道童搀扶下走上前来向尹志平和玄玄子作揖,二人连忙上前搀扶,清净子:“山路崎岖,贫道有伤在身便不叨扰了。”
“今日多有道兄援助,还累道兄身负重伤,玄玄子感激涕零。”
“玄掌教言重,佛道相争乃贫道份内之事,只可惜未能建功徒让掌教见笑了。”几人寒暄几句后,清净子便率众弟子往山下而去。
待清净子离去片刻,凌霄道人也借故告辞,顷刻间国清寺门口便少了一小半人。
看他们一路走远,元宝道人冷笑一声:“江南道门大派尽皆爱惜羽毛,又怕得罪官家,关键时刻全然靠他不住。”
玄玄子咳嗽一声:“元宝师兄慎言,他们也是身不由己。”转而又向尹志平:“不知青和道兄可往桐柏宫一聚?一谢道兄今日擎天之助,二来正好相议两宗合并之事,如何?”
尹志平急忙摆手:“玄掌教休在提及此事,即便道兄确有此意,也请道兄向我全真掌教商议。”
玄玄子突然大笑起来:“哈哈,此事确是贫道唐突了。那两教合并之事就等道兄接任掌教之后再议。”
“道兄慎言,全真弟子成千上万,德行高深之辈比比皆是,掌教一职非有德者不能居之,贫道只喜研道修行求参大道,从未想过掌教一职。”
“道兄切莫妄自菲薄,往日听闻道兄名满天下还以为多有虚言,今日一见道门第一名至实归。他日道兄接掌北宗之时,便是二宗合并之日!”众道皆是随声附和。
众人寒暄片刻,尹志平本待率二弟子下山,突然想到一事,随手掐指一算,突然间面色凝重,向玄玄子:“既然盛情难却,如此我等今日便叨扰一下桐柏宫的清净了,说不好还要留宿桐柏宫呢。”
玄玄子大喜:“如此甚好!”
谢玄急问:“师傅,我们出门未交待阿姊婶娘她们,如果晚上不回去恐怕家中牵挂。”
尹志平:“无妨,我让志坚下山去向他们招呼一声。”“不如让我去吧,或者我与师兄同去也行。”“志坚尚有他事处理,你就待在我身边吧。”
谢玄只好听命,随后尹志平耳语石志坚几句,并让玄玄子将桐柏宫路线告知石志坚。随后石志坚便快步下山而去。余下众人以尹志平、玄玄子为首向桐柏宫而去。
天台山桐柏宫,九峰环抱,碧溪前流,为道教南宗紫阳教祖庭。天台山道教在唐代鼎盛时期,楼台争耸的道观有三十六处,几乎统辖整个江南道教。为首的桐柏宫,建于东吴赤乌元年,由孙权遣道士葛玄开创,接客可容千众。桐柏宫不但有接待一般香客的馆舍,还有可接高官甚至皇帝的元命殿。整个宫观,穹楼杰阁之雄丽,云窗雾阁之高下,皆隐约于乔林翠霭之中,崇饰华丽无以加矣。唐后五代十国战乱纷飞,随着龙虎山、茅山教派渐渐兴起,而天台山各处道观又多毁于战火或因无人修缮渐渐破败。南宗又禀承混俗和光、大隐居廛的思想,主张大隐混俗,不提倡出家,众弟子奔走市廛,醉酒饱肉成群,多居家道士,无意走仕途,逐渐失去朝廷扶持,整个南宗宗门连带道观都日渐衰败。
如今的桐柏宫殿堂楼阁犹在,就是到处都是破败的厉害,别说维护修缮,便是日常清扫也因人手不足到处杂草丛生。不过天台山的众道早已是见怪不怪,估计他们的道观还没有桐柏宫好呢。只是玄玄子在引尹志平进观时面色稍萋,看这满目苍夷好心情也淡了几分,口中轻叹一声:“南宗衰败如斯,让青和道兄见笑了。”心中却是更加坚定了二宗合并的念头。
尹志平回道:“南宗只注修身,不借外物,万法从心,心即是法,至道在心,即心是道,六根内外,一般风光,贫道向来非常推崇此道,这正是吾之道。”
玄玄子笑道:“不错,乱花渐欲迷人眼,欲求大道须清闲,何苦为虚名俗物烦恼。”言罢,也不带众人参观大殿了,而是直接去了斋堂。
只是一炷香,南宗上下十几人连带玄玄子忙了个热火朝天,便将菜食端了上来,南宗戒律宽松不忌荤腥,倒也有荤有素菜色丰富。
宋时汉人以小桌分食而餐,各人皆席地而坐,玄玄子和尹志平并排坐在上首,斋堂中间摆放了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三坛美酒。
南宗弟子为众人每人倒上一盏酒,玄玄子举杯向尹志平:“道兄,我知道北宗清规甚严。所以给道兄备的都是素食。只是这酒乃山中猴头将野桃摘下屯放在山洞日久发酵,汁水流入洞中小水潭自然形成的美酒,酒香四溢飘散居然被我南宗先人寻到,从此才有了此等佳酿,堪比琼浆玉酿。只可惜仙酿天成,一年只得少许,如此三坛廿斤已是五年所攒。”
尹志平微微动容:“如此仙酿,贫道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玄虽是幼童模样,其实也是几十年的酒鬼一只,先前便已心痒难耐,现在见师傅应允,便嚷道:“玄掌教,可否也能让弟子也尝一下猴儿酒的味道?”
玄玄子闻言愕然,再回头看尹志平点了下头,便让弟子也给谢玄倒上一碗酒,然后笑说:“贫道与你师傅平辈论交,你唤我师叔就行了,只是你年岁尚小切莫贪杯哦。”随后他又向众人介绍:“此酒另有妙处,那水潭乃万年钟乳灵石滴水而成,喝下一口后酒气上头若趁机修炼可得十日之功,便是不会功夫之人喝下也能舒筋活血,只是此酒后劲极大容易上头。”
众人听后都是惊讶万分,于是尽皆举杯喝了一大口,果然酒味甘醇香郁,待到美酒入腹一股热气便从丹田直冲天灵,凡有修炼玄功的道人便盘膝运功吐纳,而那些未曾修炼的也觉得通体舒泰。尹志平将那口热气在体内运转一个周天,随后一条长长的白气从口里笔直射了出来,好像一支突然射出去的气箭。。
“吐气如罡!”玄玄子大惊失色,“这是真气外放啊!道兄修为果然已结金丹。”见尹志平面有疑惑之色,玄玄子一拍脑袋:“按北宗的说法,道兄应该是修成了先天元气。”
尹志平点头:“贫道数年前在胶州崂山夜观星象突有所悟,侥幸突破后天桎梏修成了先天元气。”
这时玄玄子面色一正,站起身来,便是在场的所有道士也都是起身作揖,众人齐声唱诺道:“恭祝青和真人修成金丹,从此大道有望!”道教修行之人虽多,但只有修成金丹或先天元气才算真正踏入修行之道,从此仙俗有别、寿命远超常人,在世人眼中便是陆地神仙之流。以往各门各派如若出了一个金丹大修士,那是需要昭告天下写入典籍,并大开宗门邀约同道以示庆祝的。这是光耀宗门提升教派影响力的大事万万不可马虎,想不到全真教尹志平居然如此低调淡然,但是在场众道却不敢失了礼数必须向其行礼以示尊敬。
玄玄子叹道:“我南宗立宗近千载,除五祖之外竟无其他金丹修士。”
尹志平:“南北两宗本是同宗同源,仅是炼养方法略有不同。南宗内以丹命术入手修炼,循序渐进,经筑基、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炼神还虚而结“金丹”,此乃修真正道也。”其时众人一边喝酒吃饭一边交流修炼心得,倒也是其乐融融各有所得。
众人喝过猴儿酒,吃过午食,虽然听尹志平和玄玄子谈经论道听的津津有味,但在元宝道人带头下还是纷纷告辞而去。斋堂之中便只余尹志平师徒二人与南宗诸人。玄玄子见没有外人,便向尹志平问道:“今日从国清寺出来后道兄数次欲言又止,是不是有什么事?”
“不错,自贫道修成先天元气后,感觉到心神通灵能预知祸福,在弥勒殿前偶觉心神不宁,于是掐指一算发现今晚道兄恐怕要有一劫。所以我便趁机应邀,想和道兄携手应劫。”
“道兄说及此事,贫道便觉得今日之事透着古怪,吾真老贼不像是要赶尽杀绝倒像是逼我就范。其实半月之前有蒙面人夜探桐柏宫,当日交手时他便扬言要借我南宗“太阴真经”一观,此书乃我南宗立教之本怎么可能轻易示人,蒙面人最终悻悻而去,莫非与此事有关?”
“道兄不必多虑,贫道刚才遣弟子下山便是去准备后手了。今晚我等只须聚在一起不要分散也就没事了。不过贫道适才和摩罗交手需要静修恢复体力,这猴儿酒甚是神奇估计不消一时半刻便能恢复功力。”
“青和道兄莫要以为我南宗真的只有这点人,贫道马上飞鸽传书召我南宗弟子前来护教,我倒要要看看究竟是何方鬼祟敢犯我南宗山门。”
傍晚前石志坚赶到桐柏宫,众人用过晚饭后便聚在紫阳殿静静等候。酉戌时分,日沉西山,唯有风声,满山寂静。突然紫阳殿外传来喊声:“玄玄子,速将“太阴真经”交出,如若不然,今日便杀尽南宗满门上下,还要一把火烧了你们的道观。”
玄玄子与尹志平推开殿门走了出去,众弟子也紧随其后。只见紫阳殿外围了四五十人,执火仗刀黑衣蒙面,甚至还有十几人手持弓弩对着众道。
玄玄子沉声喝到:“尔等何人,藏头露尾害怕见人吗?为何不敢以真容示人?”
为首的黑衣人也并不在意,只是继续说:“玄玄子,你考虑的如何了?我数三声,你若还不答应,休怪我等辣手无情!”
尹志平用手拦住玄玄子,说:“就你们这几个人吗?”
黑衣人一愣,说:“就我们这几个人啊,难道还不够收拾你们?”话音未落又诧道:“你是尹志平,你怎么在这?”
“你果然认识贫道嘛,莫非我们见过面?”
“嘿嘿,青和真人大名谁人不晓,只是饶你神功盖世,今日我等人多势众,更有硬弓强弩在手,你若不识相,便让你血溅五步。”
尹志平大笑起来:“好一个人多势众,哈哈哈。”随后他便长声唱道:“清为清其心源,心源清则外物不能扰。”
紫阳殿周围突然传来回声:“净为净其心海,故情定而神明生焉。”随后从黑暗中快步走出十四个手持长剑的青衣道士,这群道士以七人一组结成剑阵一左一右围住了场内的黑衣人,随后向尹志平唱诺道:“全真教历练弟子参见尹师叔。”
尹志平一摆手:“毋需多礼,先把这些人拿下吧,能不伤性命便不伤性命。”众弟子应诺:“尊尹师叔法旨,结北斗剑阵伏魔!”
黑衣人早就按捺不住了,一声令下十把弓弩“铎”的一声便向紫阳殿射去,尹志平一个扭腰迅速将道袍脱下,随后将道袍像门板一样抡了起来,十支弩箭生生被卷住。等黑衣人再要射时,早有全真教的弟子持剑欺身而上,黑衣人只好弃弩拿起随身兵器斗了起来。
尹志平随手接过石志坚递来的长剑,与玄玄子走下台阶盯着为首的黑衣人:“阁下藏头露尾,贫道便来讨教一番。”
黑衣人连挡三剑,手臂被震的发麻,身边又不断传来同伴的惨叫,心中不禁暗暗叫苦,眼神却不断向右侧飘忽,尹志平随他看去只是几个黑衣人结阵与全真弟子斗在一块便不再关心。
为首黑衣人退入人群后倚靠东躲西藏也跟尹志平过了十几招,尹志平一路而过连伤七八人。紫阳殿中的南宗弟子也抄着兵器加入了战团,只是这群黑衣人悍不畏死,便是受伤也不退让,还好有尹志平和玄玄子在场内不断出手,不然己方恐怕也是伤亡惨重。
这时桐柏宫外突然传来一阵喊声:“掌教!南宗弟子奉召前来护教!”话音未落从外面涌进百十号一手持剑一手举着火把的人,这群人身着各色衣裳,正是南宗在册的居家道士。
玄玄子一剑砍翻一个黑衣人,看到来人后,喊道:“来的正好,这帮贼人要夺我教门真经,还要放火烧观,给我全部拿下!”众人齐声应诺。
为首的黑衣人但觉大势已去,脚步一乱被尹志平一剑刺中,“啊”了一声便倒在地上。场上只有谢玄最是轻松无趣,本来躲在紫阳殿内偷看,现在大势已定便走出来看热闹。谁知刚才为首的黑衣人眼神关注的那处战团中突然冲出一人,旁边的全真、南宗弟子居然都拦他不住,被他以爪功扇到一旁。随后眼睁睁看他跃上紫阳殿的台阶把谢玄像小鸡一样拎了起来。谢玄手脚并用拼命反抗,被黑衣人随手一掌便晕了过去。
“住手!”黑衣人喊道,“我只求离去,不然便杀了这小子。”
玄玄子制止众弟子,余下的黑衣人便退到紫阳殿前,来时四五十人只余十人站在一起,这群黑衣人彪悍无比便是负伤也不投降,倒地之人居然没有一个活口。
黑衣人挟着谢玄一步一步向观外而去,尹志平喊道:“贫道如何知道你会放了我徒弟?”
那黑衣人压低喉咙:“由不得你不信,不然就是血溅当场同归于尽。”
尹志平无奈,只好目送他们离去。玄玄子走上来:“今日承蒙道兄两次出手相助,可惜害的令徒身陷敌手,实在是让贫道难以释怀。”
“无妨,我这个徒弟不像是个短命鬼,倒是这群黑衣人看出来历了吗?”
南宗弟子拖过几个黑衣人的尸体,包括刚才为首之人,除去他们的面具,个个面目陌生。玄玄子沉思片刻,说:“初时贫道以为是国清寺吾真贼秃派来的,不过这帮人悍不怕死,又不是光头和尚,倒像是军中死士,况且这弓弩非军中不可用,贫道着实有些迷惑。”
“贫道适才大意了,以为交手那人才是带头的,想不到真正带头的居然另有其人,不过刚才他出手掳人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圆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