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人敲门。
长发带着氤氲湿气,百里霜捧着毛巾坐在房中看书的时候。
有客至。
商陆拉开门,小巷中,书生手握书卷,轻笑道:“商兄,许久不见了。”
商陆想了许久,才终于认出来,这是叶城外一名散修,名唤卢毅,当年商陆受叶城县衙所托,抓捕凶犯,与他曾有误会,打了一架后,倒也就认识了。
据卢毅说,他本是叶城人,这些年在北州各地游学,是一个有志科考的读书人。
商陆笑道:“卢兄是游学到白城来了?”
卢毅摇头道:“非也,乃是有事而来。”
商陆招呼他在院中桌下,月下也无酒水招待,只是备了一杯热茶,其实已经算不错了。
泛泛之交,不足为道。
卢毅喝了一口茶,开门见山道:“卢某此来,乃是有一桩大造化,要说与商兄。”
大造化这三字,很让人不安。
苏流舟曾说要送他一桩大造化,结果他在忘川河边险死还生。
卢毅说要送他一桩大造化,那么要不要去掉半条命,也不得而知了。
卢毅却没看出商陆的冷淡,只是自说自话道:“此次前来,正是受魏言公子所托,邀请商兄与他,共行大道。”
商陆问道:“共行大道?”
卢毅笑道:“大道三千,谁敢说无敌?谁又能不败?俗话总是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
卢毅是怕商陆不知道魏言公子四字的分量,笑着解释道:“魏言公子是极意门嫡传,你或许不知道,极意门是天下十二上宗之一,魏言公子又是门主亲孙,其身份尊贵不言而喻,天下修行人,也不知有多少想投入魏家门下又不得而入?”
商陆算是听懂了卢毅的造化,笑了笑说道:“你的意思大抵就是,他魏言公子虽天下无敌,还怕双拳难敌四手,要找来几个人助拳?”
卢毅点头道:“正是如此。”
那么这如此,便是说,他需要几个打手。
若说的再难听一些,便是几条狗腿子。
卢毅正色道:“商兄,你我皆为散修,更知道修行不易,这一条修行路,仅凭自己摸索,又哪里知道如何去走?”
他郑重道:“追随于魏言公子,便有极意门万年经验指路,如此,我等修为,方可更上一层楼。”
商陆说道:“你说的在理。”
“那么,商兄如何决定?”
商陆摇头道:“卢兄好意,商陆自然感激,只是终究懒散惯了。”
卢毅微微挑眉,不曾想到,商陆一介散修,竟能拒绝魏言招揽?
可他分明已经点名了魏言身份,这,不该的。
卢毅不愿放弃,他最是清楚,魏言下山来独自一人,不曾带随从,这才是他卢毅的机会,否则,他区区一介散修,哪里轮得上他来替魏言做事?
话又说回,既然是他机会,他自当抓紧,此事他还得办得漂亮才好,念及于此,卢毅好声劝道:“商兄,我自然知道,你我原先也是一方修行人,在这北州边陲之地,不说人人敬仰,也是声名远播,如今若说是追随魏言公子,未免说出去也不好听,但这天底下,无非还是那般,胜者为王,你我若为宗师,谁敢置喙?”
又或许是觉得这话没有什么说服力,他继续道:“前些日子与商兄切磋,在下自然敌,但近些日子翻阅古籍,又有魏言公子指导,怕是不日,就要破境了。”
商陆还在为修行一事烦忧,听卢毅这番话,便懒洋洋抬头问道:“卢兄这意思。莫不是还要与我再切磋一番?”
卢毅摇头道:“自然不是,卢某今日过来,又不是寻仇斗气,乃是带着善意而来。”
商陆手托下巴,问道:“这善意,是你,还是你家魏言公子?”
卢毅道:“自然两者皆有。”
商陆轻轻弹着茶杯,说道:“那也好,既然是善意,那么,商陆就此谢过。”
“那商兄意思?”
商陆说道:“商陆自由懒散惯了,受不得半点拘束,卢兄这番好意,商陆只得心领了。”
卢毅面色微微一变,但终究还是忍住,强笑道:“也罢,既是如此,有些事情,总还是要与商兄说清楚的,也当时相识一场,携手互助。”
商陆坐直身子,意外道:“卢兄若有话尽可之说。”
卢毅面带浅笑,缓缓说道:“上次与商兄谈及境界之分,古籍记载不甚明了,倒也便不知道商兄与我,修为各有几何。”
商陆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
卢毅手中书卷轻敲石桌:“如今修行虽分多种,大抵无非还是如我等练气之人,便有炼精化气、练气化神、炼神返虚三大境,其中又各为分上初二小境。”
他抬头笑道:“前些日子,我与商兄该是皆为炼精化气初境。”
商陆点头,这是第一境,并不算意外。
但卢毅又微微笑道:“只是在下这些日子得了些福缘造化,修为倒也是有些精进,过上三两日,只怕就能入第二境了。”
他面色谦和,笑容温煦,但其中炫耀之意,又不言而喻,至于那造化福缘,不就是他口中的魏言公子?
他终究是没有放弃劝说。
商陆却也不在意,只是笑道:“卢兄得此机缘,商陆便再次预祝卢兄修为直上,步步高升。”
那感觉,大抵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一般,让人心生郁气。
他抬头望天,明月当空,又有流星划过。
商陆不说话,只喝水。
卢毅沉声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商兄。”
商陆摇头道:“卢兄,我意已决,无需再劝了。”
卢毅见状,轻声一叹,“商兄,只盼着日后,莫要为此后悔才好啊。”
商陆笑道:“届时后悔,怕也无济于事了,但我并不会后悔。”
因为确实,无济于事。
“唉。”
卢毅叹气,而后握着书卷告辞。
商陆送至门外,他似乎也释然了,笑着抱拳道:“也罢,是我执着了,商兄既是自有打算,我也不强求,日后若有需要,只需一句话,卢某自当相助。”
“多谢。”
背后院门合上,卢毅握紧了书卷,手背青筋浮起,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那扇简陋的木门,冷声一笑。
回到墨家别员,魏言在月下练箭,大弓极长,极重,拉了数十箭后,他便微微喘气。
走到亭边放下弓箭,他喝了一口水,问道:“如何?”
卢毅轻声一叹,面露难色,“公子,在下无能,招揽不成。”
魏言擦着汗问道:“怎么说?”
他不觉得,一个散修能拒绝极意门嫡传的招揽。
卢毅面露犹豫。
魏言放下毛巾,又抓起一只梨子,说道:“无妨,你说就是。”
卢毅思忖再三,咬牙道:“他说,极意门算是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嫡传,口气倒是大过名声,对他来说,还不配。”
他把腰弯下,几乎将头磕到桌子,“是在下无能,修为不如他,也不能替公子立威了。”
魏言抬抬手,“无妨,你一介散修,弱冠之年能入境,已是不错,跟在我身边,日后自有作为,绝非他区区一介散修可比。”
咬了一口梨子,汁水染满双唇,他舔了舔,又道:“可说来,他一介散修,终究是一介散修,辱我极意门,那可是很大的罪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