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霜在左,商陆就在右,手中抓着那只玉盒子,不大不小,一手可握。
百里霜在茶馆前停住脚步。
她说她渴了。
所以,她抬脚迈入茶馆。
商陆跟着进去,茶馆客人很少。
不是少,唯一一个坐着喝茶的女人,大约还是茶馆老板。
百里霜与她说了一番,最后要了一壶红茶。
商陆与她走上阁楼,又入雅间,一桌二杯,炭炉水壶,清幽灯火,古朴檀香,两人席地而坐。
商陆提起水壶温茶杯,百里霜百无聊赖,抬手托着下巴,往窗外望去,街上人来人往,喧闹熙攘,声杂烦人,总归还是雅间中的幽静好些。
茶水入杯,溅出一滴落手背,茶香四溢,百里霜缓缓转头,商陆将茶杯往前推去,双手放在膝盖上,轻声道:“小姐,喝茶。”
“嗯。”
商陆手指一顿,转头望着窗外,不知何时,月已当空,状若玉盘,就似,近在眼前。
他猛然站起身,房中已无人,茶杯依旧,热气升腾。
“我以为你在迈入茶馆时就该察觉的。”
一名黑衣妇人站在门前,眼角一枚泪痣,雍容华贵。
商陆站在窗前,黑衣妇人说道:“出去了,就出去了么?”
商陆问道:“你是?”
黑衣妇人缓缓走到桌前坐下,握着那茶杯,低头吹气,笑道:“接连打伤我两个徒弟,你总不至于,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商陆点头道:“确实不知道。”
黑衣妇人轻轻抿茶,点头道:“倒是好茶。”
商陆斜倚窗边,问道:“我家小姐呢?”
黑衣妇人放下茶杯,说道:“不妨猜猜?”
商陆随手抓下一大片窗框,注入真气,往黑衣妇人掷去。
那一片木碎如同刀刃,割开桌面,又穿透地板,落入楼下去。
黑衣妇人则已经站在窗外,脚踩大鸟,通体青铜铸造,利爪虽生锈,柳叶飘过,不曾碰及,依旧化作两半,往地上落去。
商陆踩在窗边,跃出茶馆,落在街道上,竟是,空无一人。
万家灯火,只在一瞬成空城?
黑衣妇人抬脚迈开,一步落在街道上,背对商陆,那青铜大鸟俯冲撞下。
商陆抬手,十丈赤色大手印拍出,与青铜大鸟一般大小。
生锈利爪撕开大手印,继续俯冲下,商陆眯起眼,握拳推出去,是奔雷手。
撕开大手印,青铜大鸟去势已尽,商陆一拳将它震推,又紧跟而上。
青铜大鸟铺开双翅稳住身形,商陆又一记大手印拍在青铜脖颈,大鸟碎开,成一块块冰冷铜器砸落街面。
商陆站在街道正中,抬起头,月做玉盘,大鸟俯冲而下,张开利爪,锈迹已褪。
商陆将双脚分开,绷紧,奋力跃起,一块青石板不曾裂开,地下已经塌出大坑。
气海八龙抬头,周身真气焰起。
商陆迎上青铜大鸟,面色平静,血肉之躯与青铜利爪紧紧握住时,一身真气轰然如同烈焰冲天,将大鸟撕开两半。
握住大鸟双翅,商陆一脚踏在宽厚背部,往街道踩落,又正落在大坑中。
他站起身,双手拖着两截青铜翅膀,缓步往前走去。
黑衣妇人笑道:“还行,难怪那俩丫头都不是你对手。”
商陆挑挑眉头,抬手将青铜翅膀扔出去,翅尾成利刃,直接将街道两侧商铺门面割开。
黑衣妇人笑了笑,真气成丝,将两片翅膀压下,背后又有青铜大鸟升起。
商陆停住脚步,回头望去,大坑仍在,青鸟却消弭无踪。
若这青铜大鸟无数,那么,他如何去胜?
那黑衣妇人,并不是宗师。
商陆望着黑衣妇人,他曾与魏道堍撕杀山谷中,曾和林乌冬鏖战大街上,前一次败了,后一次却胜了。
但不论是胜是败,他都觉得,宗师之下,也就是如此了。
但黑衣妇人,比他们都要强,而且不止一丁半点,若换做魏道堍与林乌冬来,纵是二人联手,只怕也不是黑衣妇人对手。
就如同商陆此刻一般,他会败,他看不到半点胜算。
所以,他看到了生机。
因为没有半点胜算,所以看到了生机,这样没有道理的事情,在这里,反倒显得有了道理。
他望着黑衣妇人,平静问道:“既然是梦境,若我觉得我也是宗师,那么,我能不能一掌将你拍死?”
黑衣妇人笑道:“你便以为这梦境是你的?”
商陆抬起头,黑衣妇人也抬头,那银色月盘,似伸手可触,泛出涟漪。
黑衣妇人摇头道:“你还算不错,但似乎还不够。”
商陆脚下一点,黑衣妇人却往后退。
商陆停下,黑衣妇人也停下,轻声道:“幽灵界。”
商陆皱眉,黑衣妇人笑道:“不懂么?就是我构造的梦境,不属于你,亦不属于我。”
商陆握了握拳头,黑衣妇人摇头道:“我若要杀你,一招即可。”
商陆显然不信,但紧握的拳头松开了。
黑衣妇人贴在他身后,两人背对,黑衣妇人说道:“你看,信是不信?”
一枚木刺钉在商陆眉心,他睁大眼睛,抬手抓下,望着那木刺上滴落血水,眉心刺痛。
黑衣妇人轻笑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能随意杀死你么?”
商陆沉默着,他真的要死了。
黑衣妇人往前走去,缓缓走了十来步,才转过身说道:“你这识海,脆弱得吓人。”
商陆僵硬回头,黑衣妇人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这样的神识,我都不好意思问你去不去梦神宗了。”
商陆沉默,看着妇人越走越远,终是开口问道:“为什么?”
黑衣妇人停住脚步,回头笑问:“什么为什么?”
商陆打了林艺胜几个巴掌,所以林家倾巢而出。
商陆在酒楼打了孙青舒一顿,所以孙玲珑来了。
他又伤了孙玲珑,所以黑衣妇人来了。
可是,她和孙玲珑不同,也和林乌冬不同。
歪着脑袋,黑衣妇人轻佻笑道:“我懂了,你大约以为我看上你了?”
商陆愣了愣,黑衣妇人摇头道:“不会的,才是风华正茂,看不上你这样的小孩儿的。”
商陆无言以对,最后只道:“我以为,你是因为那两个徒弟来的。”
黑衣妇人黛眉弯弯,浅浅笑道:“是啊,你这话不是白说了?若不是你打了那两个丫头,我至于跑过来这一趟么?”
商陆问道:“那你为什么又不杀我?”
黑衣妇人微微愣神,哭笑不得,“我为什么要杀你?”
商陆问道:“因为我伤了她们?”
他又添了一句,“还算挺严重的。”
黑衣妇人单环胸,点头道:“是啊,识海紧闭,只待自愈,还真挺严重的,那么,我是不是应该问你为什么要伤她们?”
商陆刚张开口,黑衣妇人已经转身,不耐烦道:“问来做什么?难不成若是两个小姑娘看对了眼,抢你不成,反遭殴打,我还要揍回来?”
“什么鬼哦。”
黑衣妇人一声笑,自街道深处离开。
商陆抬手摸着眉心。
百里霜手指轻轻敲桌子。
商陆低头看手指,一尘不染。
她不满道:“倒茶。”
商陆回过神,连忙提起水壶泡茶。
他不曾离开过,或许,她也不曾来过。
那个前辈。
是个前辈。
有些与众不同呢。
她叫秦兰?
可是,她不曾说过。
可是,他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