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毕竟是三平有数的大世家,又逢林家出了这等大变故,日后就算喘过气来,只怕在城中那诸多产业,也要被孙家占了一些去。
孙东镇一日一夜不曾合眼,就是忙于此事,今日母亲还特意叫人过来把孙青舒的事情说了一番,但那些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他实在是没心力去多管了。
这个儿子是什么德行,他自己也清楚,整日就是在外面招惹是非,不务正业,总有一天,非要把整个家族拉下水不可。
只是毕竟母亲宠溺,做儿子的也没办法多说什么。
丫鬟送了一杯热茶过来,孙东镇轻抿一口,听着窗外烟花爆竹声,感慨道:“中秋了啊。”
“老爷,是中秋了。”
“玲珑和红药出门去了?”
丫鬟摇头道:“红药小姐受了些伤,在房中歇息呢。”
孙东镇皱皱眉头,问道:“我孙家的客人受了伤,我竟不知道?”
丫鬟说道:“是中午与少爷出门时受的伤,下午已经与老爷说过。”
孙东镇点头:“这么说来,倒是记得,但当时你只说了青舒的伤。”
丫鬟说道:“老夫人心疼少爷,特意叮嘱的。”
孙东镇无奈摇头,又想着,“红药可不是个不分轻重的孩子。”
丫鬟不敢开口。
孙东镇摆摆手,丫鬟便退下。
虽是修行人,一日一夜不合眼问题不大,但终究是不可避免有了困意,刚准备小憩片刻,门外突然响起杂乱脚步,略微有些不满,但毕竟是一家之主,随意发脾气这样的事情,有失身份。
他站起身,走过去拉开房门。
见得又是母亲过来,心中一叹,那孽子的事情,他真的不愿意多管了。
尽是一些欺行霸市的勾当。
若是靠着自己本事去逞凶,他也不说什么了,人生这条路,他又不能替他去走,愿意怎么走,也就都随着他去吧。
但若是在外面吃了亏,就要他,堂堂孙家家主站出来给他撑腰,那平白是跌了份,也要叫人笑话。
连个纨绔子弟都做不好,这样的儿子,管来做什么?
母亲一张口,孙东镇就知道,还是为那事情来的。
他恭敬将母亲迎入书房,又叫了丫鬟上茶。
老人家刚坐下,看到桌上一大堆账目,顿时大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看这些破数!”
孙东镇无奈,这些账本哪里是什么破数,全都是孙家将来的命脉啊。
但毕竟是母亲生养之恩大于天,孙东镇耐着性子,温声问道:“母亲,是出什么事情了,让您如此气愤?”
“什么事?”
老人家瞪着孙东镇,抬手指在他鼻子上,大叫道:“都说了青舒被人欺负被人欺负,你爷俩是管都不管,现在可倒好,玲珑去给自己侄子出气,叫人给打伤,你高兴了?你得意了?”
老人家一口气不顺,把那些陈年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也全都翻出来说了一遍,“就当年玲珑她娘把她生下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生怕她和你抢这么些破家业,心里老大一个不乐意。”
孙东镇欲言又止,我的母亲哟,那丫头不是您亲生的,我才是。
马荷花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如以前,一些小事转眼都要忘个一干二净,但有些事情,还就和刻在心口一样,随便一拉,那是连着筋骨带血肉,她瞪着孙东镇道:“你可别以为我不知道,玲珑那年差点被个人贩子拐走,就是你故意的,卖一出苦肉计来给我看,好教讨我喜欢,是不是?”
老人家大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账,她可是你妹妹,你当她是什么了?”
孙东镇终是一句话不敢出,当年是那丫头自己贪吃,给人一串糖画就骗走,最后要不是他杀到贼窝里去,人都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
但反正母亲已经这么认为,身为人子,再和她吵一些本就没有的事情,那就真的不孝了,左右没什么损失,就随它去吧。
孙东镇这么想着,仍是一言不发,等到马荷花说累了,才缓缓道:“母亲累了先歇息一下,这些事情儿子来处理,可好?”
马荷花余怒未消,大声道:“你来处理,你能处理吗?你会去处理吗?”
孙东镇斩钉截铁道:“儿子既然说了,当然不会食言。”
马荷花瞪了他一眼,警告道:“你就千万别学你那个爹,一有事就躲起来,多半天都不见人影。”
孙东镇连忙点头,好说歹说,将老人家送出了书房,又叫人给送到后院去。
终是松了口气,想着,您这样的脾气,能躲起来,谁不愿意躲?
他也是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没有办法。
但毕竟是答应了,百般不愿,也总要做出一个姿态来,孙东镇坐在书房中,就叫来了一个管事,吩咐道:“把青舒今日行踪,全给我查一遍,见了哪些人,又说了哪些话,都写下来,我看看。”
“是。”
孙家与林家不同,自古行商,消息灵通才是致富之道。
不多时,两页白纸放在书桌上。
孙东镇端着一杯热茶,轻轻吹气,眼看着凉了,又放在桌上,双手环抱,摇头道:“商陆,这名字反正不常见,总不能这么狂两个人,真的是两个人吧?”
孙东镇仰起头,靠在椅背上,突然说了一句不着调的话,“去疮毒?”
他摇了摇头,起身叫道:“小陈。”
房外一名黑衣人走来,推开门,“老爷?”
孙东镇无奈道:“那就走吧,随我去给人赔罪咯。”
“是。”
孙东镇说道:“去老洪那里走走。”
小陈点头,跟在孙东镇身后走出书房,突然问道:“老爷不怕老夫人知道了?”
孙东镇双手环抱,低头走着:“所以才让你跟着去,莫说漏嘴了。”
刚到前院,想了想,又转身往后院走去,正巧孙玲珑自房内走出,孙东镇一时躲闪不及,只得笑着问道:“伤势如何?”
孙玲珑面色苍白,摇了摇头:“并无大碍。”
只是些许日子动不得识海罢了。
“早些休息。”
孙玲珑点头,红白相间的衣衫已经换了一身,但这凄冷月光下,依旧如同染血。
孙东镇又走到另一间房外,透过窗看到躺在床上惨叫的孙青舒,摇了摇头,说道:“还活着,挺好。”
小陈说道:“老爷半点不心疼?”
孙东镇说道:“自己走的路,那就别想着有人来扶一把。”
小陈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孙东镇身后离开。
洪家正好也在这一条街上,没走几步就到。
孙家家主自然是贵客,但听说洪家家主不在,孙东镇便转身离开,低头走着,无精打采,“老洪要跑过去,就怕是要皮都被人剥了。”
但小陈看孙东镇却似乎没有半分加快脚步打算,也只得无奈,反正他又不是家主,这些事情的衡量,也轮不着他来操心。
至于茶馆中,百里霜喝了两口茶,便觉得意态阑珊,靠在窗边,捧着脸颊,约莫是觉得其中安静,有些闲适,便合上了双眼。
商陆正经危坐,细细品茶,就如他自己所言,喜欢饮酒,与喜欢品茶,并不冲突。
楼下吵闹,刚入梦乡的百里霜睫毛微颤,商陆放下茶杯,自己也有了困意,便打着呵欠站起身,看百里霜只穿着单薄一件衣衫,直接拉下外衣,披在她身上,转身走出雅间。
楼下仍是没有客人,但掌柜已经不是那个妇人,换了一个中年男子,有些瘦弱,有些疲态。
所以秦兰才说,迈入茶馆那一刻,他就该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