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掌柜和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争执着,身后又跟了许多仆人,个个凶神恶煞。
唯独让人意外的是,茶馆掌柜看着瘦弱,却与那中年男子互不相让,据理力争,说到面红耳赤时,还一巴掌拍在柜台上,厉声说道:“洪秀缺,客人只要入了我这茶馆,所有恩恩怨怨,都只得停在门外。”
洪秀缺大怒道:“吴缺,你放肆,吴画子不在,你一个奴才,哪里来的胆子这么与我说话?”
吴缺冷声道:“这茶馆的规矩,一直如此,你要是有问题,大可去找我家老爷说道。”
他转着茶杯,又说道:“可惜我家老爷如今不在三平,你要是有胆子,也可以去找二爷说。”
他冷笑道:“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洪秀缺大恼,一巴掌将柜台拍散,“我洪家,会怕他区区一个戏子?”
吴缺冷笑着,嘲讽意味十足。
“我问你,人,你是交不交?”
“那我也回你,人就在楼上雅间,但你要,我就偏偏不给。”
洪秀缺往后退,大声道:“那老子今天就把你这茶馆掀了。”
吴缺半点不怯,只缓缓道:“有那胆量,你尽管试试。”
洪秀缺招手,一群家丁往前站,“我洪家在这三平里,就没有不敢的事情。”
吴缺只是缓缓说道:“老爷不在,二爷和阿大姐可在,不怕死的,可以试试,我也半点不阻拦。”
一众家丁望向洪秀缺。
洪秀缺转着手上扳指,冷声说道:“一个戏子,一个婊子。”
他大声道:“我倒要看看,他们俩,敢不敢和我洪秀缺动手,敢不敢,和我洪家动手。”
“给老子拆了。”
吴缺也不阻止,仍是眯着眼,独自饮茶。
有男人提起真气,一步落在楼梯前,打量一番,认准其中主柱,抬掌拍去,竟是真要拆了这一座茶馆。
又恰商陆站在楼梯口,那男人抬头看去,眉头一挑,冷笑着,并不停手。
商陆说道:“你要做什么?”
一步步走下楼梯,那男人抬眼直视,身后洪秀缺双手搓着,笑了一声,问道:“你今日去了谨言酒楼?”
商陆已经踩在地板上,离着那男人也不过三尺,几乎已是面贴着面。
男人板着脸,捏捏手指,噼啪作响。
商陆从他身旁走过,带起了风,便拂起男人鬓发,他转头,盯着商陆背影,又抬眼望向洪秀缺。
商陆已经站在吴缺旁,再往前走,又到了洪秀缺身前,问道:“有事?”
洪秀缺点头道:“你把我儿子打伤了。”
他伸出两根肥壮的手指头,“而且不止一次。”
商陆点头,“嗯,打了,两次。”
洪秀缺冷声道:“好胆,敢在三平打我洪秀缺的儿子。”
他往后退,说道:“洪笑。”
那楼梯下男人把身子也转过来。
洪秀缺道:“打死他。”
男人屈膝,把手按在地板上,猛然蹬出,往前推出一拳。
洪秀缺转身,往茶馆外走,晃着脑袋道:“这样不就好了,那么麻烦做什么?”
身后拳风如同刀子,吴缺眉头一挑,放下茶杯,屈指,点在桌上。
男人到了商陆身后,面无表情。
商陆转身,握拳,推出,将人砸飞,一气呵成。
男人穿透墙壁,不见踪影,当然更不知生死。
吴缺继续端起茶杯,洪秀缺猛然转身,商陆面色平静,说道:“还好你儿子不在。”
否则,打的还是他。
洪秀缺咬牙道:“你可真放肆。”
商陆转回身,说道:“我现在不想动手。”
他想了想,补充道:“我家小姐在楼上休息。”
洪秀缺把脚步一顿,如果这么狂,而且这么强一个修行人还只是下人,那么他家小姐是什么样一个身份,也就耐人寻味了。
孙东镇低着头,姗姗来迟,看到洪秀缺一脚踩在门槛上,开口叫道:“洪兄。”
无精打采。
洪秀缺回头,叫道:“孙兄。”
孙东镇目光跳过洪秀缺,正好看到商陆往前走着,一脚踩在楼梯上,连忙小跑过去,路过吴缺旁,微微点头示意,然后站在楼梯前,双手抱拳,弯腰叫道:“商陆公子且留步。”
商陆仍是继续往楼梯上走。
孙东镇沉声道:“孙家主事孙东镇,替犬子孙青舒,舍妹孙玲珑,给商陆公子赔罪。”
他弯腰不起,洪秀缺却单脚踩在门槛上,进退不得,吸了口气,他问身旁家丁:“孙东镇叫他什么?”
那家丁说道:“商陆公子。”
洪秀缺抬手摸着肥胖脸颊,深呼吸,轻声问道:“来之前,没人告诉我?”
家丁冷汗直流:“以为老爷知道的。”
洪秀缺拔腿往前跑,两步越过孙东镇,双手张开,直接跪在楼梯上,重重磕头,将木板也磕碎。
“哎哟,原来是商陆大人啊,您怎个不早说哟,小人在城里找了您大半天呢,险些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肥肉堆积成皱纹,鼻涕泪水一起流,洪秀缺哭着道:“也是小洪那孽子走了狗屎运,竟有幸能让大人踹了两脚,才不至于错过大人啊。”
吴缺瞪大眼,孙东镇想了想,悄无声息往后退,低头看着裤脚鼻涕,甩了甩,没甩掉,放弃了。
商陆转过身,站在第四台阶。
洪秀缺抬头,往前爬着,正要抱住商陆大腿,商陆往后退,洪秀缺不觉尴尬,反倒是惭愧模样道:“是小洪唐突了,以小洪这身份,要是脏了大人衣衫,那才是大大罪过。”
说着,洪秀缺猛然磕头,“又是大人这一个退步,方才使得小洪不至于铸成大错啊。”
“大人之恩,小洪至死不忘,至死不敢忘啊。”
商陆愣了许久,终是说道:“起来吧。”
揍了儿子,老爹跑来磕头这种事情,反正他是被吓呆了。
“多谢大人。”
洪秀缺站起身,拍拍额头,恭恭敬敬弯腰,又回头瞪了吴缺一眼,“没见商大人要回雅间吗?赶紧把你藏起来那个雨前龙井端出来。”
吴缺缓缓起身,孙东镇欲言又止,只得低下头,一言不发。
洪秀缺欢欢喜喜站着,抬手示意道:“商大人请,那雨前龙井小洪稍后就让人送上去。”
约莫是怕商陆误会他还自恃身份,连忙解释道:“若是小洪送上去,要是污了大人眼睛,或是让小姐不满,小洪自然是死不足惜,但哪里赔得了罪过啊。”
商陆愣了愣,一言不发往楼上走。
孙东镇呆站许久,转头问道:“小陈,我是不是不太懂事?”
小陈呆呆摇头。
孙东镇小声道:“也幸亏这胖子没有闺女。”
这事情,确实是洪秀缺现在一块心病,胖子懊恼道:“生个儿子顶屁用,又不抗揍,是个闺女多好啊。”
小陈一句话说不出。
洪秀缺转头,眉头一挑,盯着孙东镇道:“老孙,你妹妹是不回家了?”
孙东镇双手拢袖,平静道:“走了。”
洪秀缺嗤笑道:“你也是个不走运的。”
孙东镇竟无言以对,过了片刻,洪秀缺把银票拍在桌上,监督着吴缺送了雨前龙井上楼。
孙东镇突然大笑起来,人人都说洪家这一代主事是个不顶事的,全靠那个弟弟在折冲府撑着门面。
今日这么一看,果然尽是谣传啊。
他洪秀缺不知道比他们高到哪里去,反正,他孙东镇是比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