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的马不停蹄,队伍终于与巍巍群山渐行渐远了。黎明时分,士兵们拖沓着疲惫的步伐,回到了营地。
萧楚将我带到他的中军大帐内,吩咐士兵搬来了一张简陋的竹榻,对我说道:“我睡竹榻,你睡床吧!一夜没合眼了,咱俩赶紧补个觉吧!”
说完,他倒头睡在了竹榻上,不一会儿,竟旁若无人地打起鼾来。
我也不客气,坐在他的床上,颠了颠,心想,这营地的藤床还挺结实的嘛,便也放心地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帐外喊道:“大哥,听说你带了个美人回来,这都睡了一天了,我也知道,这春宵一刻值千金呀,可是,我有重要的军务要向你汇报啊,你倒是方便不方便啊?”
萧楚揉着惺忪的眼睛,“嗖”地把被子一掀,怒气冲冲地走到帐外,压着嗓子呵斥道:“你吼什么吼?什么事?”
萧玉笑着说道:“大哥,没坏你的好事吧,我也是迫不得已啊,这可是军中大事,关于粮草的事啊!”
“你等一会儿再来。”萧楚不耐烦地说道。
“大哥,是什么样的美人啊?让你如此恋恋不舍的,一定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吧!”萧玉笑着说道。
“你嚷什么?还不走人?”萧楚道。
萧楚的话音未落,我已掀开了帐幔,恼怒地对萧玉喊道:“你瞎喊什么呢?我和萧楚可是清白的,小心我告你一个毁人名节的诽谤之罪。”
萧玉看到是我,先是惊诧,随后不屑地说道:“原来是你啊!难怪我大哥会如此怠慢军务,我看哪里是倾国倾城啊,明明就是红颜祸水!”
“红颜祸水也比你这一潭死水强,你这么一个超凡脱俗的公子哥儿,怎么没见哪家王公贵族的小姐看上你啊!”我针锋相对地讥讽道。
“你……”萧玉气噎得说不出话来,我得意地走回了帐内。
“你不是有粮草的事要说吗?进来吧!”萧楚喊道。
“贝儿姐!贝儿姐!”萧娉婷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我走出帐外,看到萧娉婷雀跃而来,依旧是一副单纯可人的模样。她拉着我的手,笑嘻嘻地说道:“贝儿姐,你回来真好!我刚才远远的看到是你,还不敢相信呢,这段日子,你去哪儿了?我大哥找你都找疯了。”
“我本来打算回家乡的,但是路途遥远,没能回去。”我说。
“那这段日子里,你都去了哪些地方?见过什么好山好水,吃过什么好吃的?快说给我听听嘛!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开洛水城呢!”萧娉婷既兴奋又好奇地说道。
“我去过青阳镇,唉,这山啊水啊的,都差不多,没什么好看的。”我说。
“青阳镇?我大哥在那里看到你的画像了,他去找那个药铺老板,那老板说是一位公子在寻找你,那位公子找到你了吗?他是你的朋友吗?”萧娉婷眨着眼睛问道。
“不是。”我说。
“他是你的仇人?”萧娉婷惊道。
“不是。”
“那他是你什么人?”她继续问道。
“娉婷,你大哥见到我的马了吗?”我岔开了她的话题。
“追风吗?大哥把它带回来了,你想去看看吗?”萧娉婷说道。
“好啊,走,我们现在就去马厩!”我吁了一口气,终于打断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奇心了。
夜幕降临,营地里渐渐寂静下来,偶尔能听见马嘶声,不远处的丛林里,猫头鹰“咕噜咕噜”地叫着,时不时,巡逻的士兵迈着步子从帐外走过。
简陋的毡布帐内,薰香四溢,烛光摇曳。
一个多月的餐风露宿、饥寒交迫,竟然在这一刻,让我有了回家的感觉。
我和萧娉婷和衣睡在同一张床上。
“贝儿姐,你知道咱们中川国最美的男子是谁吗?”萧娉婷凑到我耳前小声问道,清纯可人,羞态毕露。
我捏着她的鼻子,笑道:“小丫头片子,你该不会是思春了吧?”
“贝儿姐,你干吗你取笑我啊?”她嗔怪道,一抹红云飞上了她的脸颊。
“我怎么会取笑你呢?我像你这么大时,也喜欢和同学讨论帅哥呢!”
“同学?帅哥?是什么意思啊?”她疑惑地问道。
“这是我的家乡话,同学呢,就是在一起学习的人。帅哥,就是美男子。”
“贝儿姐,你还上过学堂啊!难怪你懂得这么多,你的家乡真好!不像我们中川,女子只会纺纱,做些女红,一过及笄之龄,就得嫁人。我爹说他再也留不住我了。”
“你爹要把你嫁出去了?”
“是啊!他已经张罗着在满京城里找他的乘龙快婿了。”
“那你可有心仪的男子?”我试探道。
“贝儿姐,你知道南宫灭明吗?”她激动道,“他可是文才武略皆备、举世无双的美男子啊!但凡他骑马出门,整个洛水城的姑娘们都要争相观看呢,好不热闹!”
“你见过他了?”
“嗯,见过一次。”萧娉婷害羞道。
“唉,如果他是个登徒子呢,你还会喜欢吗?”
“怎么会呢,传说他可是不近女色,是个洁身自好、不可多得的君子呢!”
“传说而已,不要这么早给一个人下结论,尤其是道听途说,最不可信。”
“可惜,他是南宫家的三公子,而我是都督府的大小姐,我们都督府和他们南宫家政见不一,我爹肯定不会看中他的。”
“好了,明知是水中花、镜中月,就不要胡思乱想了,早点睡吧!”我摸了摸她的头,说道。
几日后,萧楚挑选了一些精锐士兵,押解着白翎男子和其他头目,浩浩荡荡地往白水城进发。
白水城距离营地只有二十里左右,管辖着周围十八个村寨。近一年来,有四五个村子遭到了南蛮人袭击,这次的竹山村遇袭,是这一年来烧杀掳掠中最严重的一次。
目睹了这一切的一切,其他村寨的村民顿时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警觉,不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是组织起了武装力量,挥铲操斧、拉弓射箭,一有风吹草动,便杯弓蛇影,整日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渐渐地,田园荒芜,饥馑不断。
萧楚准备在集市上公开审理这群南蛮人,历数他们的罪状,枭首示众。
押解的队伍刚刚进了城,便被四面八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人们争先恐后地从街角巷子里涌来。他们有的欢呼雀跃,犒劳着路过的士兵;有的朝南蛮人吐着唾沫,掷着破烂的瓜果蔬菜。
我骑着追风,紧随队伍徐徐前行。快要到达集市中心时,我一眼瞥见了不远处的高台上,一个巨型的栅栏里,关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女奴。
我瞅见其中一个似乎有点眼熟,便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只见那个女奴满脸悲伤,泪水涟涟。她伸出黝黑纤弱的手臂,朝白翎男子挥舞起来,一边大声呼喊道:“阿马军仁!阿马军仁!”
她的怀里依偎着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张着小嘴,不停地哭泣。
白翎男子闻声,朝高台望去,眼睛里悲喜交加。他挣扎着,想要靠近高台,竭力地呼喊着:“安玛尼!安玛尼!”
押解的士兵见状,朝白翎男子的背上狠狠甩了一鞭。白翎男子怒目圆睁,凶神恶煞地回头朝他大吼了一声,吓得士兵举鞭的手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没敢再抡下第二鞭。
我仔细辨认了一番,发现她正是我在旧桥镇上买下的那个女奴。
此时,商人贩子极不耐烦地扯起鞭子,对她骂骂咧咧,威胁她安分一点。她面露畏惧之色,蜷缩着身子,不敢再呼喊,只是遥望着白翎男子,默默地流泪。
我策马跃上高台,对商人质问道:“这个女人,我曾经买了她,还给了她自由,她怎么会在你手里?”
“嘿嘿,只要是南蛮人,一旦被抓了,那就是奴隶,这还要问吗?你就不应该把她放了!”商人刁钻地说道。
“南蛮人也是人,你们怎么可以随意买卖?”
“上行下效,你懂吗?我说,你是来捣乱的还是来做生意的?”
我不想和他扯皮,扔给他十二两银子,说道:“现在,这个女奴和她的孩子,我要了!”
商人数了数银子,连连摇头说道:“十二两银子?太少了,我亏本啊!不卖!不卖!”
我刷地拔出佩剑,抵住他的脖子,喝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快把人放了!”
商人吓得脸色煞白,双手颤抖,赶紧掏出钥匙打开了铁锁,又比划着手势,对那个女奴喊道:“出来!出来!”
女奴擦干泪水,敛起悲伤,从栅栏里走了出来。她满心感激,伏跪在我的马侧,摊开双手,叩在地上,亲吻着我的脚,说了些我听不懂的话。
我让她和女孩上了我的马,又款款向队伍里走去。
人们纷纷投来惊奇的目光,萧楚也疑惑地望着我。白翎男子的情绪稍稍平复,略带感激之情,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正值午时,艳阳高照,明晃晃的阳光如同千万把刀子闪着白光,从天而降,逼杀下来。
集市中央的刑具已经摆好,一具具闪着森冷的寒光,单看虎头铡刀的尺寸,就让人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刽子手们一个个虎背熊腰、满脸横肉,他们凛然站在铡刀一侧,森森然露出一股肃杀之气。
人们一个个都噤了声,仿佛被死神施了魔咒,全都沉默着。
萧楚威严地端坐在监斩官的位置上,两侧分别坐着白水城的县令和主薄,其次是会场主持和翻译官。
一队士兵押解着白翎男子和其他南蛮人,走上了法场,让他们跪在了法场中央。
“咚”地一声,萧楚拍响了惊堂木,喝道:“台下可是阿马军仁?”
白翎男子瞪了萧楚一眼,不作回答。
“你不反驳,就是承认了。”萧楚的眼睛里带着杀气,提高了嗓音说道。
“我萧楚不会滥杀无辜,你们杀人放火、抢掠妇孺、无恶不作,人人得而可诛!现在就将你的罪状一一告知于你,免得你黄泉路上不知悔改、死不瞑目,刘大人,念!”萧楚说道。
刘主持走到法场中央,打开一卷布帛念道:“尔等蛮族,礼教不通,愚昧不达,上不祭天,下不尊祖。我王宽宥仁慈,任尔等自足于山林,两不相犯。尔族非但不念我王恩惠,反而无端滋事,屡屡犯我中川,掳我妇孺,杀我男儿,暴虐无道,丧尽天良,人神共愤。今承天谕,替天行道,亟诛尔等,以慰民忿,以儆效尤!”
阿马军仁听完,不卑不亢,目含悲愤,说道:“你们这些汉人欺人太甚,对我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却怨我们以牙还牙?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礼教之邦,暗地里,却不知道做了多少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阿马军仁字字铿锵有力,其他南蛮人也群起激愤,哇呜哇呜地喊叫着。
“笑话,我们对你们烧杀掳掠?你看你们一个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除了那漏风漏雨的茅草屋,你们还有什么?我们能要你们什么东西,抢你们什么东西?”县令露出不屑之色,说道。
“你们抢人!你们烧掉了我们的茅屋,带走了我们的男人和女人,留下一群饥饿的孩子在丛林里喂狼,那些被你们带出去的人,全都做了你们的奴隶!”阿马军仁愤怒地控诉。
“都督,不能听南蛮人的一面之辞,我们的村子也被毁了啊,女人被奸被辱、男人和孩子无辜惨死者,不计其数啊!”县令哭诉道。
这时,人群中爆发出愤怒的声音:“这群恶魔!不能再让他们来祸害我们了!砍了他们!砍了他们!”
“我们汉人也不是好惹的,为我们死去的人报仇!”
安玛尼见状,跳下马去,奔向法场中央,跪在地上,不停地向人们磕头,又转过身来,面向萧楚,呜哇呜哇说着土著话。
“她在说什么?”萧楚问张译官。
“回都督,她说她会劝说阿马军仁放了那些被抢走的女人,从此以后,不再侵犯我们的村子,只要您饶了他的性命。”张译官回道。
安玛尼又跑到阿马军仁身边,抱着他说着土著语,嘤嘤哭泣。阿马军仁满眼怜爱地望着她,抚摸着她的脸颊,低声对她说着什么。
“张译官,南蛮人的情况你可熟悉?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马?”萧楚问道。
“回都督,他们的总人口大概在十万以上,共有九大部落,如今,他们推崇哈尼族的长老做了首领,来共同对付我们汉族人。”
“阿马军仁可有什么来历?”
“阿马军仁是哈尼长老的长子,也是哈尼族的下一任酋长。”
萧楚沉思了片刻,对县令说道:“此事不可小看,社稷安稳为先,不可草率决断。”
“都督的意思是?”县令试探道。
“先将阿马军仁收押进县衙大牢,我即刻回京禀明王上,查明详情,再作定夺。你务必严加看管,不得松懈!”萧楚说道。
“好,一切谨遵都督吩咐。”县令恭敬地作揖,又把刘住持叫了过来,耳语了几句。
刘住持连连点头,随后,走到法场中央,高声宣布道:“今日公审到此为止,现将战犯押入大牢,择日再行处决,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