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天子刘据与少傅石德计议矫诏发兵。忽然一个人冲出来,道:“此事万万不可!”
众人一看,是太子舍人张贺。他是故御史大夫张汤庶子张贺。刘据一向待他不薄。
张贺道:“殿下,矫诏调兵,那可是谋逆大罪,罪在不赦。太子与陛下本是父子一体,奈何以子背父,行侥幸之事?万一侥幸不成,将万劫不复!殿下!臣以为当今之计,应该迅速查明陛下情况,再做决定。不应该铤而走险!”
石德道:“此是迂腐之言!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陛下春秋已高,宠信方士,亦非一日!你不见前日公孙丞相与公主之祸!昌邑王刘髆结连刘屈氂、李广利,又有苏文勾结钩弋宫,都觊觎太子之位,狼子野心,虎视眈眈。太子以监国之尊,奈何受制于人。一旦被敌人率先发难,那时再做打算,已经晚了!”
张贺亢声辩道:“情况不明,贸然行事,风险极大。万一不能成功,又当如何?殿下素日仁孝,奈何今日与天子相抗,史书如铁,又当如何?况且殿下只不过诛杀江充之流,还可辩白,一旦起兵,又如何自辩!少傅劝殿下起兵,是惧怕天子治他匡扶太子不力之罪,乃心藏私心。殿下万万不能听他之言!”
太子还在举棋不定,手下人来报,有人扬言太子杀了使者,要造反!臣下已经将这些人拿下。
刘据倒吸一口凉气,“咱们还没有行动,怎么外边就有这些传闻?”
石德道:“这肯定是殿下诛杀韩说、江充,消息走漏。有些人趁机放风,要逼太子造反!我看事不宜迟,咱们已没有后路可退,只有昭告天下,清君侧,诛杀乱臣贼子,安抚人心!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不能再犹豫了!”
刘据到此心乱如麻,想想别无良策,只好一咬牙,一跺脚,吩咐:“好,事已至此,有进无退,就按少傅说的办!”
张贺一听,跪倒在地,上前抱住太子大腿,苦苦劝阻:“殿下,不能行此大险,不能啊!殿下……!”
刘据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受制于宵小之辈!我意已决,不必再说了!”
张贺死死抱住刘据大腿不放,苦苦谏劝。刘据一脚把他踢开,吩咐:“把他押下去!派人拿我的印信,快马到长乐宫禀告母后!召集所有人议事!”
回忆起当年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只是山长水阔,物是人非,逝者已矣,故人难在。张贺不禁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要是当年太子听从自己的劝谏,不起兵作乱,会不会又是一番结局。他不敢想,前尘如烟,往事已成空,再也不能回头!
许广汉、刘病已、张彭祖等人,听他一边饮酒,一边讲述前朝往事,别人还可。刘病已听他讲自己曾祖、祖父往事,就觉得惊心动魄,触动心灵。
尽管以前从别人嘴里,已经听到不少自己的身世,也知道很多自己曾祖与祖父的故事,不过对当时的细节,他还从来没听人讲起过。今日听张贺作为一个亲历亲为的人讲以前的种种,没想到当年有这么多的隐情和曲折,不觉得心旌摇曳,感慨万端。
许广汉倒是年龄大,这些事情都是经历过的,倒不觉怎么惊奇。看张贺满怀悲伤,劝一杯酒道:“老哥说的精彩,以故事下酒,胜似佳肴。这酒喝的痛快!我也多喝了好几杯!当年太子起兵,我刚二十,在燕王手下当差!记得听到太子造反,全国震荡。燕王也在国内招兵买马,说是要做好平叛准备!谁想到几天后太子就兵败如山倒,长安城里血流成河!那个惨呐!别提了!”
刘病已、张彭祖正听得意犹未尽,急于知道后来如何,听他打断张贺讲故事,心下不免有些着急。他是长辈,又不能打断他,只得等待张贺说下去。
不想小黄门奉上官皇后懿旨,押着一个宫女前来,嘱掖庭令看护,仔细审明上奏。
张贺只好前去办差,连日审讯。
原来是昭帝孙美人,为了让昭帝宠爱自己,让女巫为自己施蛊魅,要让天子移情于己。谁想到事情不密,被人发觉,报到皇后上官氏那里,因此和宫内侍女被送到掖庭关押审问。那个宫女就是孙美人侍女。
情况并不复杂,很快案情审明,张贺上报皇帝,依律处置。
刘病已和张彭祖一起在掖庭明堂随东海人澓中翁学习《诗经》。刘病已敏而好学,深得澓中翁喜欢。
一日,许广汉派人来找刘病已。其时已是阳春,汉人都有阳春踏青习俗。许广汉带着家人约刘病已一起到长安城外踏青,走百病。
一行几人架一辆牛车,来到霸河边。许广汉女儿许平君只比刘病已小一岁,已是年将及笄。梳一个双平髻,穿一袭粉红曲裾深衣,面容姣美,身量窈窕。
她与刘病已青梅竹马,又兼秉性温柔,两人甚是和得来。
来到灞河边上,野外风和日丽,仕女如织。陌上花开三春艳,江风吹皱数峰青。河边白鹭成群,翩跹飞舞;水上白帆片片,渔歌互答。几只翠鸟,穿花度柳。一起行人,寻芳揽翠。
灞河边上有一处大大的庄园,竹篱茅舍,青砖暗瓦,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无一不备。极是清雅居易。此处正是燕子坞。原是霍家休闲的庄子。
一到三四月,五陵少年,长安公子,就凑在此处斗鸡走狗,赌马博陆。时间长了,成了惯例。每年三四月间举行一次,成了盛会,极是热闹。庄园也并不关闭,对外开放。因此平民百姓皆可随意出入。
刘病已、许广汉四人一行信步游赏,先是看庄外桃花红绽,梨花堆雪。许平君平日在家劳作,难得有这等闲乐,因此兴致勃勃,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刘病已看她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一手攀折桃花,一手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正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定定的看着,不觉痴了。
许平君正在叽叽喳喳和他说话,听到那边没有了声音,一转头,看他直直的盯着自己看,不觉面上一红,忙低头走开。
刘病已就有些讪讪,不觉面上也有些泛红。偷眼看看许广汉夫妇,幸亏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
刘病已六岁来到掖庭,虽然曾祖武皇帝遗诏,要掖庭管顾,也不过是粗具衣食而已。
平常多亏许广汉一家照顾,缝缝补补,浆洗衣服都是许大婶母女帮他料理。每到节日庆典,许广汉怕刘病已一人孤单,总是叫到家里一起吃饭。就是平时生病,也是许家人照顾的多。因此刘病已视许家一家,就像自己的家人一样。
许广汉受掖庭令张贺之托,一直对刘病已照顾有加。为了便于照顾,干脆把他安排在掖庭自己的住处,与他一处居住。刘病已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就当自己的亲儿子一般。
许平君看他无话可说,就道:“上一次你送我的埙很漂亮,我很喜欢!”
刘病已忙道:“是吗?你要喜欢,下次外出,我还给你买!”
许平君笑道:“也没有见人送东西老是送一样的,有一个就罢了,难道我还要守着一堆这东西?”
刘病已更觉尴尬,道:“你还喜欢什么?我下次给你买别的。”
许平君咯咯一笑,道:“很不用,你就是买了我也不要,你哪来的钱?平常少斗鸡斗狗的就好了!”
两人说着话,忽然听到那边水亭子里琴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