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里灯火荧煌,蜡烛阑珊,几盏桐油灯滋滋作响,青铜色的灯台在灯光的照耀下发着幽幽的光彩。
此时鼓漏三传,已是夜半。屋内了然无声,静的连一根头发丝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宫外不时传来夜枭的鸣叫声。帷幄中的汉天子刘彻,发出阵阵梦喃。
“子夫,你,你别走……。据儿,据儿,你……你为什么要造反?为什么!父皇对你不好吗?”
刘彻的呼吸时急时缓,身子在龙床上碾动着。“说,你说,你们为什么要弑父弑君?……啊!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来人,快来人!”
他遽然而起,拔出床头的三尺龙泉,站在床上指指划划,就像阻止有人迫近。同时口内呵呵作声,像喝斥着什么人。
宫内侍女、内宦早已闻声赶来。宦者令苏文、内谒者令郭穰这些天衣不解带,日夜守在天子身边,不敢少离。自从皇后、太子相继自缢而亡,天子性情大变,好像有点糊涂了。
众人均知天子又做噩梦了,交换着眼神,面面相觑。此时谁也不敢上前触霉头。前几日,不知道有几个内侍已经倒在天子剑下。
众人屏气敛息,深怕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招致陛下雷霆之怒,给自己带来不测之祸。
“来人!把这些人捆起来,斩了!”刘彻一声怒喝,手中的剑来回指划着。众人远远站着,两股战战,想走,却又不敢挪动脚步。
“诺!陛下!”苏文小声答应着。
“陛下,夜已深了,您还要保重龙体!
苏文小声的回答,把刘彻从梦中唤醒。仿佛大梦初醒一般,他睁开眼睛,豁然一惊,看了看四周,颓然的把宝剑扔在地上。那剑掉在地上,发出一声仓朗朗的巨响,在夜里显的格外突兀。
随着宝剑落地,众人暗舒一口气,悬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刘彻颓然坐在龙床上,众人拥上前,端水着衣,进上安神汤药,小心的伺候着。
刘彻定了定心,一阵头眩,好一时方慢慢平复。苍白的脸上满是细汗,身上衣服已是湿了,花白的胡须飘在胸前,更显苍老。
“传旨,把方士给我拉出去砍了。召丞相刘屈氂、贰师将军李广利、光禄大夫金日磾、奉车都尉霍光、太仆上官桀、搜粟都尉桑弘羊进宫!”
刘屈氂跨进大殿,霍光、桑弘羊一行人早已到了。见到天子,刘屈氂不禁暗暗心惊,一夜之间,天子仿佛老了许多,神情委顿,面色幽沉,苍发白髯,尽显风烛残年之像。
殿内两旁,宫灯霍霍,红烛荧荧,整个殿内就如白昼一般。大殿之内众人踞坐于前,竟无一丝声息。
“近日朕精神大减,一闭眼就恍惚太子与皇后站在眼前。昨夜朕得一梦,梦见一金人背插王旗,拿着棍子,走进宫来。被朕呵斥,那人却拿大棍击朕,却被一黄口小儿击退。朕要捉拿此人,谁想那人却逃进内里不见了。因此朕梦中惊醒。众卿还说说,此是何意?主何吉凶?”
有风吹过来,烛光摇曳,大殿内忽明忽暗,在烛光下摇动,就像当前风雨飘摇的大汉,不知要去向何方。一时殿内满是诡异气氛。
丞相刘屈氂长跽对曰:“臣闻齐桓公梦委蛇而霸诸侯。周文王梦飞熊入怀,得贤人之兆。天意玄微,人所难知。陛下所梦,还是陛下操劳国事,忧国伤民,日夜忧思所致。君劳臣辱,此皆臣下驽钝,不能为陛下分忧之过。臣请陛下降罪,以彰臣等愚鲁怠惰之罪。臣等请陛下宽怀颐养,善保龙体。则社稷有赖,万民之福。”
太仆上官桀对:“前罪太子之‘蛊’,为祸甚深。恐怕余毒未尽。还望陛下下旨究治,根除余祸。东海方士公孙卿精通术数,可夜视鬼神,为人攘祷,颇有效验。其人现在京都,可诏其进宫,殿前待奉,卜其吉凶,芟除灾异。”
刘彻扬起眉毛,扫视了一下众人,道:“前日中山靖王表章之中也曾举荐此人,言其道法深远,可堪大用。若果如此,朕何吝封赏。速招进宫陛见!”。
上官桀诺诺领命。
倾之,天子道:“前太子之事,民间有何议论?”
光禄大夫金日磾回道:“前太子矫诏谋逆,以子背父,以臣叛君,实属大逆不道。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你不必隐瞒,有话尽可对朕实说!”
“臣也不能确定,只是臣风闻,坊间隐隐物议,道是太子谋逆,所赖无非囚徒、市民之辈,可见事前无备。更有人传言,说太子备位储君已三十年,若有叛逆之心,为何现在才反?”
刘彻垂头不语,似有所思,良久,道:“你们以为如何?恐怕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吧!”
众人诚惶诚恐,匍匐于地。
贰师将军进言:“罪太子称兵谋逆,实据凿然。背父谋逆之心,天下昭然。天子兴兵征讨乱党,自是申大义惩首恶之举。至于民间偶有不臣之言,可令有司查明上奏,重加惩处。”
“朕可不学那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周厉王。前次壶关三老上书,为太子申冤。昨日长陵供奉高寝郎田千秋进表,言太子被江充所逼,惧前秦太子扶苏之祸,这才铤而走险,起兵清君侧。你们看此议如何?”
奉车都尉霍光进言:“臣光也听人说,太子起兵之前,与卫皇后多次派人到甘泉宫,一直未能陛见天子。太子想亲赴甘泉宫觐见陛下,却被奸人所阻。长安城内忽然物议腾起,尽传太子谋反。太子无以自明,这才铤而走险,矫诏谋叛。此事体大,难知真假。伏唯陛下明查。”
“拟诏,传壶关三老令狐茂、长陵供奉高寝郎田千秋来京觐见。”
此时天已大明,窗外晨曦透过来。一时无话,众人退下。
来日,未央宫内一片静肃。大殿之内,宫女、内侍匆匆忙忙的进进出出,不发出一点声音。大殿门上金色的花饰、屋顶栋椽上镶嵌的璧玉,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微风吹来,列宝帐上金玉做的玲珑叮叮叮叮发出一两声脆响。
寝宫之内,方士公孙卿披头散发,脚踩天罡,手持玉剑,口中念念有词。身后一众小童捧法器伺候。一阵风吹过,殿内一暗。坐在帐外的刘彻看到一个暗影一闪,猛听一声呵斥,公孙卿一口酒喷在剑上,接着手中三尺玉剑一挥,只听一声野猫一样的惨叫,一个黑影飘窗而去,再无踪影。
只见公孙卿面色憔悴,神情委顿,仿佛精力耗尽一般。且坐在蒲团之上闭目打坐。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良久,公孙卿带着一众徒儿,跪伏天子面前启奏:“贺喜陛下!妖孽已被臣作法驱除,陛下但可安枕无忧!”
刘彻看着帷帐上喷洒的一抹鲜红的血迹,良久方回过神来。面前的公孙卿,羽衣鹤氅,头发散乱,由于出汗,几丝头发粘在额上。忙用手搀起道:“先生劳苦。但不知是何邪魅,作乱宫廷?”
“此孽黄面长身,背插黄旗,倒是有些神通,连臣也不知出处。适才被小人刺中,驱除出去,想来再也不能来宫内作祟了。陛下但请放心。”
刘彻听到和自己梦中所见不差,不觉大喜。“来人,拟诏。公孙卿术能通神,封天通将军,秩比二千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