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林平王宫如往常一样,侍卫照常巡逻,侍女们轮值当班,灯火渐渐灭了,王爷和王妃即将就寝。
钟夫人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头乌发如今也掺杂着几许白发了,肌肤虽然白皙却不如从前光亮了,岁月刻下的痕迹,谁也擦不掉。
她轻声叹了口气。
钟垚转着木椅来到她身后,“为何叹气?”
钟夫人转过身,“钦儿他们一去这么多天,一点消息都没有,让人实在放心不下。”
“你啊,就是溺爱,此去并无凶险,少钦啊,就是被你保护得太好了,这次正好历练历练。”
“可我就是不放心,你看我这白头发这些天又多出了几根。”
“呦,是吗?我看看,你看我这满头白发,还怕咱俩不能一起白头吗!”
钟夫人露出少有的娇羞笑容,轻轻打在钟垚身上。
钟垚宠溺一笑,来到镜台前,拿起一把篦子,“来,坐过来,我给你梳梳头发。”
“这,这多难为情啊!”
“这有什么,丈夫给妻子梳头还不是再平常不过,况且现在殿内又无人。”
钟夫人嘴上说着不乐意,却还是遮掩不住脸上的笑容坐到妆台前。
钟垚顺着如瀑的长发轻轻梳下来,柔声说道:“上一次给你这样梳头发是什么时候?”
钟夫人笑了笑,“很久了,那时我才刚嫁到钟家。”
“以后每天我都给你这样梳头。”
“你如今日理万机哪有这样的闲暇时间?”她继续笑道:“少钦性格顽劣,不知以后娶了媳妇,会不会有这样的体贴。”
“少钦还小,倒是少陵应该到了说亲的年纪了,你也该上上心,看看哪家有适龄的女子。”
钟夫人面露不耐之色,拿起妆台上的梨花膏,轻涂在手上,显然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
钟垚透过铜镜看到钟夫人的脸色,无奈的说道:“少陵是个好孩子,这些年你对他过于冷漠了些。”
钟夫人一颗清泪落下,“我当然知道他们都是好孩子,只是看到他就会想到我那苦命的铎儿。”
正在梳头的手一顿,钟垚面色冷硬,将篦子扔到妆台上,转动木轮往窗前走去。
这个话题从来都是钟氏夫妻的禁忌,每谈到这个话题时,二人总会不欢而散。
钟垚静立于窗前,看着窗外隐藏在苍茫云海间的孤月,悠悠说道:“这是铎儿的命,有些人出生就是为了守护另一个人的,就像这黑夜中,这漫天密云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遮挡住皎月明亮的光芒。”
“报——”
一侍卫仓皇闯进内殿,跪倒在钟垚面前,“王爷,李端大军连夜奇袭湘阴、汜水,此二城已经失守,眼下大军正朝江都袭来!”
钟垚面失血色,瞪大双眼,“李端正与史为相争,怎可能…”
“史为早已和李端勾结,二人打仗是假,引李端大军入林平是真,他们早已买通了陈鹰将军,一些将士临阵倒戈,又调走了二位少将军,为的就是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钟垚极怒之下吐出一口鲜血,跌坐下木椅。
钟夫人和侍卫忙上前去搀扶。
“看来他们早有预谋,是我错信了人,幸好少陵和少钦不在,”他拽住钟夫人,“宫内有一处密道可以直通城外,我叫人护送你离去,我相信以少陵的才智应该可以脱身,你隐藏好,一旦得到他们的消息就去找他们,切记不要让他们回到林平。”
“不,要走我们一起走!”
钟夫人声泪俱下。
钟垚又抚了抚她掉落的几缕青丝,“希望有机会我还能这样为你梳发…还有铎儿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可你要记住我们真正的敌人是谁!”
“你们快走!”
宫外喊杀声渐近。
火光染红了天,烧尽了夜色,待到黎明破晓,这天也就变了。
钟少陵和钟少钦二人,连夜奔驰了几天几夜,越迫进林平,二人心中越忐忑,空气中仿佛弥漫着血腥味,当他们终于来到江都城下时,二人像被人用一闷棍狠狠敲击在脑上,浑身的血液仿佛被瞬间抽干,瘫坐在地上。
城楼上挂着两具尸体,蓬发覆面,浑身是血,其中一具尸体失去了双腿,在这皇宫中失去双腿的人除了林平王还会有谁?那旁边那具女尸除了林平王妃还会是谁!
泪已经流不出,钟少陵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仿佛胸腔里空落落的,一直可以让他为之跳动的东西不存在了,那种从七岁开始就蔓延全身的疼痛又出现了,七岁到十岁间,他只能把自己裹在套子里,谁都不能见,谁都对他这个麻风病人避而远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患了麻风病,可有一个浑厚温暖的声音对他说‘要想活命,就要装病’,所以他成天装疯卖傻连他自己都信了他是真的有病!可忽然有一天,那人掀开他的斗篷,他感受到了阳光的刺目,光影氤氲中,他看到了他慈善的脸,他对他说以后再也不需要装病了,而代价正是他的一双腿!
从那天开始他告诉自己,他已经获得了重生,他余生的每一天都会为钟家而活,可现在他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他甚至连保护家人的能力都没有!
“啊——”
钟少钦怒喊一声,向城墙奔去。
钟少陵回过神死死的抱住他,“少钦,冷静点,你现在去是送死,他们就在等着你自投罗网,你去了也无济于事。”
“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那是我父母!我死也要和他们死在一起!”
“父王和母妃不会想看到你去白白送死的!”
“你怕死你不要去,放开我!”
城楼上的人仿佛注意到了这面的异动,正在通传。
情急之下,钟少陵只好向钟少钦的后脑处批了一掌,正在挣扎的钟少钦表情一缓,倒在了钟少陵的怀里。
城门已经被打开了,钟少陵背上钟少钦向偏僻处躲藏,他就这样背着他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直到确定身后没有人跟来,连续几天几夜的逃亡,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倒地,看着身边昏迷的钟少钦,他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他在衣襟中摸索看是否还有剩余的干粮,却抽出了一条锦带,摩挲着上面纹饰的虎纹,他的眼睛中又绽放出了一点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