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的感觉怎么样?”
独眼少年顿了一下,望了望已经熟睡的父亲,和其他几个兄弟姐妹。
低下了头,用自嘲的语气说道:“比想象中更加轻易。”
他掏出了染血的木刀,轻轻抚摸着那锐利的刀尖。
“出刀的瞬间只要什么都不想,只想着要刺入哪里的话,就像劈柴一样容易。”
——说起来,实在是太轻松了,与其说是我刺了进去,倒不如像是手里的刀被引过去一样,就像是刀,会掉落在地一般。但是这就不需要告诉她了。
他的语气很轻松,轻松地就像是在讨论曾经吃了什么一样。
并不是装出来的轻松。
“但是我现在很难受。”
少女瘫坐在他身边。
捂着胸口。
“我好怕,我好怕他会在下面等着我,那双眼睛我只要一闭眼就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少年把头靠在墙壁上,仰着头闭上了眼睛,深吸了口气,一只手悄然间放在少女的头顶。
“他会先来找我的,有我拦着,你不用怕。”
但是少女依然想要呕吐,她扶着墙,捂着小腹。
胃部在抽搐着。
“我们都已经是鬼了,逃出地狱,也不再是人了。”
“想要当人,总是要当鬼的,不把身体里面那颗心脏变成鬼的话,外面所有的东西都会变成鬼了。”
“披着人皮,那就是人?”
“那就是人,所有的人都会看你的脸是人还是鬼。如果你披着人皮,却有人说你是鬼,那么他才是鬼。”
独眼少年只是理所当然的安慰着,对于自己的感受,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有。
因为他已经有所觉悟了。
仿佛是中了幻境一般。
他在将手里的兵器刺入哑巴心脏的一瞬间,哑巴的面容突然变成了自己。
他呆愣了一秒。
看到了姐姐双眸中隐匿不住的恐惧与后悔,乃至于一点点的崩溃。
他于是抽出了插在自己身体里的木刀。
麻木的拿起了石块。
把自己砸的头破血流。
他所杀死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眯着仅仅只剩下一只的眼睛,但却依然看不清切,所以他只能近乎是恍惚的,看着那宛如群魔乱舞般的宴会。
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加让他明了,这里的确就是一个地狱。
所有人,都是魔鬼。
所以他反而笑了。
凝视着自己的末路,轻轻地嗤笑着。
过去的他,也曾想要找谁来要过一份公正与道理。
但是见证了这个世界的疯狂,也就会明白了什么叫做无常。
那么他再次面对两位无常,也必然会面色如常。
所以他抚摸着姐姐的头,说道:“准备一下吧。”
——我们要逃出这个地狱。
“嗯……”
轻轻地,点点头。
……
……
“或许这就是理论和实际的区别。”
道士少年拿着铁铲。
在雨中挖掘着一个坑洞。
洒脱的道袍被冰冷的雨水淋透,湿哒哒的黏在皮肤上,耸拉着,还在衣摆上沾了泥巴,一点缥缈都没有了。
这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个落魄的书生,或者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公子。
暴雨倾盆般淋着。
坑里在挖掘的同时,几乎蓄满了雨水。
“现实真他妈是个垃圾游戏。”
少年道士的拨开了挡住眼睛的头发。
他的头发已经很久没有剪了,已经扎了一个及肩的马尾。
长长的刘海已经可以挡住眼睛了。
但是比起要用发簪盘起来的那种长发,还是很短。
他什么都做不了。
在小说里面,伤害主角的,犯下滔天大罪的人,总会活的非常潇洒,非常自在。
因为他们越滋润,那么复仇的那一刻,将他们从云端拉下来的快感就会越强烈。
但是这是现实。
一个不论是非曲直的扭曲现实。
那只队伍已经覆灭了。
汇入名为军队的洪流,踏入名为战争的磨盘。
他们没有取得荣耀。
但却成为了荣耀的一部分。
带着他们的罪恶成为了荣耀的一部分。
他们无法作为英雄被记载下去。
同样无法作为恶徒被记载下去。
所以现在的少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
地府里头,会不会向西方描绘的地狱一样充斥着怨恨痛苦与折磨呢?一切在阎王的治理下井然有序,是非曲直井井有条的话,那些滔天覆海怨恨究竟该向哪里发泄?
他拖着少女的身体。
已经僵硬冰冷的尸体掰不开她的手了。
如果那里面的小生命还活着的话,就算把她的手掰断,她或许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怨言,他或许都不会有丝毫的愧疚。
但,道士少年什么都做不到,所以他不敢。
他只能将已经开始发白发皱的尸体抛进坑里。
飘了起来。
就像是会被水拖着,飘到什么很远的地方一样。
怪不得日本那边有三途河的传说。
“白痴。”
但是中国没有。
所以道士少年拉出了少女。
用火焰烤沸了一坑的泥水。
漫天的白色蒸汽向天空飘散而去。
而少女,也在泥土再次被雨湿润的同时,永眠于地下。
道士少年看着那个土包想了很久,终究没有想出一个墓志铭。
他不认识少女。
一点都不认识。
于是他觉得,他大概什么都不能写,就像他不敢更改少女下葬时的姿势一样。
“少扯淡,我干嘛要哭。”
抖了一下衣袖,露出了洁白的手腕,少年还是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眼睑。
被淋湿的衣袖很重,所以他抬的很困难。
然而他忘了自己已经被淋得透彻。
所以他说。
“我没哭。”
放下了手。
“只是,有点伤心。”
他握着剑。
指节发白。
“这个世界上理应存在正义和公理。”
“即便是现在,我依然相信正义的存在。”
“但是……正义,没有将你纳入畛域之内。”
他摇头。
略显苦涩。
和迷惘。
“我的愿望是成仙,但是听说,成仙是要斩三尸的。”
“我斩了下尸,斩了中尸,却无论如何都斩不掉上尸。”
“我现在已经搞不懂了啊……我到底是为了公正才渴望成仙,还是为了成仙,才渴望公正。”
“是啊,最初的公正,并不是单纯的为了公正而公正。那时的因,此时的果。”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报应吧。”
少年闭上了眼睛,仿若一尊雕像般拄剑于无名孤坟之前。
雨水洗刷着他的道袍和身躯。
还有剑。
一如大地森林那般,在漫天暴雨之中,轮廓上浮现出淡淡的白色。
他本以为自己会拄剑一年,一季,一月,一周。
事实上连一天,一辰,一刻,一分都没有。
他仅仅拄剑数吸,便仗剑而起。
他下山,就是为了弄懂这些。
不懂就要学,要问,要交流,要体验。
呆愣着什么都学不到。
所以他出剑,斩落十五里外的一士兵武器。
以及他的胳膊。
这样他就无法继续对平民下手了。
他的眼睛里,不带丝毫迷茫。
……
……
“不管什么时候,人总是会被各种烦恼纠缠的呀。”
妮诺趴在地板上,撑着下巴,摆着双腿,看着手机里突然浮现的两张金光闪闪的五星,有点苦恼的挠了挠头。
或许这就是幸福的苦恼。
出战时的名额是有限的,这代表着她需要摸索新的阵容,培养英灵用的素材是有限的,这代表她需要暂时放弃一名英灵来优先培养另一名。
这意味着选择,而选择带来了总是后悔与痛苦。
林漆没有理会她。
因为家终于建好了。
这意味着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林漆隔着窗户,听着雨水拍打在窗上草席和从屋檐低落的声音,静静的看着手里的书籍。
《呐喊》
林漆一如既往的非常喜欢鲁迅老师的作品。
这是他初中时候就比较喜欢看的小说了。
就像他同样很喜欢的安徒生童话一样,小时候看,长大了看,两种观感。
但是跟安徒生童话不同,它可以大大方方的放在桌面上,在下课的时候看。
不用担心老师会没收,因为安徒生童话会被没收。
林漆至今搞不懂这待遇的差距究竟来自何方,因为安徒生不是中国人吗?
呐喊是一个小说集,里面收录了一个名为《阿Q正传》的故事。
他小时候读过。
不过长大了再看,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老师们要让学生们学学阿Q精神,那时的确读过阿Q正传的林漆天真的以为是乐观,虽然总觉得书里的阿Q跟常规意义上的乐观有点偏差,但是没有细想。
现在回过头看来,鲁迅老师要是看到这帮提倡阿Q精神的老师们,怕不是想要重拾他的手术刀,把这群蠢货的脑子刨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浆糊。
最好在大喊一句“你改悔罢!”
想想就跟舒爽。
“啊,还有这种设定吗?喂喂,小七,你的设定是什么?”
“设定?”
林漆翘着二郎腿,放下了书本,拿出那个刚刚做好的茶杯。
他有点皱眉。
即使经过了打磨,但是材料却是导热性能不好的木制品,这不失为是一个缺点。
它的缺点并非是导热性能不好而导致无法通过手的触碰来感知茶水的温度。
单纯的是林漆不喜欢木制杯子。
因为听起来就像墓碑一样。
但是成品玻璃的制造十分麻烦,其中的工艺十分繁复,林漆没有学。他知道需要用哪些材料,但真要自己制造的话,比例却要从零实验。
改天做个陶瓷杯子吧。
一边想着,一边喝茶的林漆问道:“什么设定?”
“角色设定啊,例如ACGN圈子里面呐,要塑造一个角色的话,最根本的地方不就应该从属性上塑造吗?例如你……面瘫呢,红眼,还有什么萌点吗?”
林漆难以理解的摇了摇头:“角色塑造,不是要从角色经历上塑造吗?”
妮诺挠了挠脑袋:“角色经历,不是根据角色设定和剧情展开上面插入的吗?”
古典文学与二次元文化的经典碰撞,我还以为只会存在于老人和年轻人身上呢。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天也没看出朵花来。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最终林漆还是妥协问道。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林漆面对非常难搞的回答,垂着眼帘,继续看书:“在你的心里,至少有个我的映象吧。按那个来进行书面化的设定就行了吧?”
“说不定会没有呢?”
妮诺撑着下巴,露出了看上去有些神秘的笑容。
林漆有点微微的不快。
“生气了?”
妮诺微微睁大了半眯着的眼睛,似乎有点惊讶。
“并没有,只是稍微有点烦恼而已。”
林漆如实回答道。
他非常讨厌谎言,所以他以身作则。
即便是商人。
他意外的是一名坦诚的人。
他有多么坦诚,他活得就有多么潇洒。
妮诺露出了宛如小恶魔般些许享受的表情,但她没有让林漆继续烦恼下去:“怎么说呢,就像是你可能说不出自己妈妈的爱好,生日,特征,等等一系列的东西一样,但你知道,那是妈妈就行了。同理呢,你是林漆,我的小七,仅此而已。”
“简单来说,你不擅长观察其他人的特征。”林漆得出了结论:“而我烦恼的,也是你的智商太低这一点。”
“你到底从哪里得出来的超低情商结论啊!”
吐槽声伴随着手机破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