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的诗人王之涣有句诗词,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阴阳脸觉得,这句诗词的意思,就是很单纯的,站得高就会看得远。
这句话的哲理无需质疑。
但是。
诗人们却没有给出这个更深一个层次的答案。
那就是——
究竟是因为你站得高,所以才看得远呢?
亦或是因为你看得远,所以才站得高呢?
对于阴阳脸而言,他大概会选择第一个。
因为大人给了他座位,所以他可以坐着看看这个小池子。
边吃面包,边看着。
水面之上微波粼粼,树阴之中耀斑点点。
斩森的仙女他只见了那一次。
一指斩下千百颗的树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在这之后,树桩上被插上了一把剑。
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对其而言绝非比喻。
阴阳脸的工作,也就变成了用这把剑,来砍树。
一下,便是一颗。
渐渐地在这之后,他的工作就变成了,如有必要,就用这把剑,来砍人。
一下,便是一颗。
这把剑除了他没人拔得出来,那么他就可以继续用这把剑鞭策着那些试图偷懒或是策反的村民。
因为阴阳脸每次用完都会将这把剑放回树桩中。
所以有人尊称其为树中剑。
他坐在溪边干燥的石上,静静地看,静静地观察,置身事外。
看着看着,他看透了水面,看到了水中翻腾的鱼儿,看到了水面下激烈的翻涌水流冲刷着泥沙,也就懂了鱼儿是怎样挣扎的。
懂了,也就无聊了。
听着那些自称木客,却实际上连一个卯榫都打不好的同乡吹牛,他又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令其他人觉得不快的轻慢笑容。
他只是随性笑笑,但在他人耳里,却不知为何格外的刺耳。
二人匆匆低下头去,不在高声言论。
若是平时,他们或许会冷哼一声,涨红着脸辩论几句再离去。
但现在,他们不敢。
因为那把剑还在树桩里呢。
春风吹过的落叶,在空中打着卷而,被锋利的剑锋一分为二,看的二人寒从中来。
阴阳脸看着水面的倒影,面无表情。
说实话,在他人看上去属于悠哉享乐的他,并没有他人想象中那么快乐。
他很不适应监工。
他并非属于会扯着嗓子大叫的类型。
所以他大多数时间都很无聊,这对他而言或许是种痛苦。
所以他平时看上去有些呆呆愣愣的。
不过鉴于所有人都很畏惧他,那么他的呆愣就是阴沉,就是冷漠,就是冷酷,就是寡言少语。
曾经有段时间,他苦恼过该如何让他人听他的话。
他试着学了学他曾经那位伍长。
效果不大。
于是他苦思冥想,想了想自己会在什么情况下乖乖听话。
于是他拔剑,按着丢了孩子的那个寡妇悄悄说出来的名字,斩向一人。
来到他身后。
就如斩林一样高举。
一下,便是一颗。
接下来,他就真的可以安安静静的斩树了。
……
……
荒野之中,熬过了春雪与梅雨,林漆终于披上了他心爱的暗红色大衣。
大衣虽是皮质,但却宽松无比,比布衣尚且舒适三分。
系上胸腹的几枚纽扣之后,林漆便把手放在了衣袖之中,看上去到有那么几分古人风范。
只是林漆的大衣并不是宽袖,只是普通的袖子。
毕竟是皮衣,虽不紧身,却与宽袖怎么想,怎么不搭。
所以他最多只能把四指放在袖子里,给旁白君造成错觉完全是因为他把手放在了红色的暖手宝里面,之前说的古人风范还请当做没看见。
妮诺揉着惺忪的眼睛,拽着林漆大衣的后摆,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木屐踏在坚硬的官道上发出了咔咔的清脆声音,而她的穿着一如既往的清凉,满脸的朦胧看上去就像是被拐来的孩子。
空旷的官道上二人孤寂的前行,飞扬的沙尘绕过二人的身侧,在他们的身体一旁转着圈圈。
二人走到妮诺已经不再那么朦朦胧胧,通往死村的山间小路更是不见了踪迹之时,二人的速度变慢了下来。
“明明说了今天要早起的,你为什么还是睡那么晚呢。”
林漆目视前方,提出问题的模样根本不在意对方的应答。
既然不需要应答,那么也就不存在应答。
妮诺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哈欠,幸亏林漆下意识的挥了挥手,才没让飞扬的黄沙一股脑钻进她的嘴里。
然后她吧嗒了两下嘴巴,伸出手来往林漆的怀里摸索吃的。
会吃成猪的。
妮诺从林漆的怀里摩挲了半天,林漆才从裤兜里摸出了两片口香糖,拨了皮之后塞到了妮诺嘴里。
妮诺的小嘴来者不拒,连带着林漆的手指都受到了口水和牙齿的攻击,他把手指从妮诺嘴里抽出来,然后娴熟的往妮诺的衣服上一抹。
“灼热的感觉……”
一边咀嚼着口香糖,一边说出来的话有些音词不准。
口香糖是薄荷口味的,无论怎么说,都应该是清凉才对。
所以她说的是其他的事情。
妮诺无神的死鱼眼向前方的地平线望去。
也不需要顺着她的视线去看了,比视觉接收的信息量更加庞大的触觉神经,皮肤被热风席卷,就连肺部,都捕捉到了些许灼痛感。
入目所见的是一个十分奇异的景象。
一名少年穿着由火焰组成的道袍,手里提着熊熊燃烧的长剑走在官道上。
少年面嫩发短,所以显得愈发稚嫩年幼。
他的身躯与他滔天的神通不符。
极为纤细瘦弱。
纤细到了让人觉得那只握剑的手只适合书法或是弹奏。
更为古老的传闻中,魃为天女,但面前的少年多了一肢。唐朝的诗人王之涣有句诗词,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所以那句言闻北方有魃,日行千里,寸草不生的流言多半是坐实了。
妮诺歪了歪脑袋,吐槽道:“天男魃?”
林漆赞叹的点了点头:“可还行。”
而从道士这边看来,对面的二人显然也不是寻常人。
他下意识的开始观察。
身穿暗红色大衣的男人身材并不魁梧,肩膀并不宽阔,骨头架子也不如西方人那般庞大。但是仅仅从露出的脖子,以及领口处露出的锁骨以及小部分的皮肤,道士就能看得出来,这个人的肌肉很匀称,体脂率很低。
即便是疯狂的健身健也很难将体脂比率控制在这种程度,更妄论士兵了,士兵一般而言却不会有多么低的体脂比率,因为士兵比起单纯的力量,更需要考虑耐久与灵活。
向下观察会发现,他走路的时候膝盖与脚踝极其稳定,结合之前的信息可以得知,这大抵是通过武术或者是战斗得到的肌肉。比起单纯而又纯粹的锻炼会少上些许的力量,体格和爆发力的优势,但是灵活性,协调性,稳定性更盛一筹。如果有得选择的话,道士更希望自己敌人是前一种。
从肌肉中,看到的还可以是对方的性格,随后,他正视了对方,开始观察他的面部。
眼梢略显上吊,他的瞳孔是罕见的红色,位于眼眶的上方而被称为三白眼,在蓬松刘海的遮盖下略显冷漠深沉。
五官端正,而又深刻,皮肤也是看不出人种的白,仅仅只能从行为举止上看出是一个正宗的亚洲人。毫无疑问的英俊,但绝非属于阳光的那种英俊。相反,那就像是南极中的一块极冰一般,般发散出清冷而又危险的气息。
虽然瑰丽,但绝对不会有人想靠近。
其实也并非需要从行为上来判断了。
他所穿的衣服无论样式还是布料都非属于这个时代,来自未来吗?来自未来的战士?
“这个玩笑不好笑。”
你来了?
“有两个人,我来帮你。”
于是,道士的左手选起了火焰,凝结为炎剑。
两个人?道士当然看见了。
但是那是个女人,轻飘飘的步伐仿佛随时都会摔倒,拽着男人的衣摆,就像孩童一般在肢体动作中表现出极大地依赖感,眼神跟那个男人一比更是天壤之别,一个宛如冰刀,而她却只是水雾。身体就更不用说,那个男人的身体是钢铁,那个女人却只是棉花糖。
“不要用剑士的目光去看,用一般人的目光来看,立马就能知道了。”
缥缈到仿佛来自天外的声音,让道士转变了思想。
原来如此,这个女人很美,美到极致,而极致者必不凡。
而且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的畏惧。
她看自己的目光不像是在看神明或是恶魔,自己的神通毫无掩饰的在燃烧,但在她瞳孔中映射出的似乎只是一个普通人。
过往的经验中不存在这样的女人,所以道士甚至连判断都做不了,只能进行推测。
是法师之类的人吗?
不,是在那之上异常,无论战士还是法师,都不会有那样松散的目光。
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呢?
斩妖除魔吗?不,不对。早在那之后,我就已经不再是魔了。
但即便是仙,在正派眼中也一定是邪仙。
那便是护正卫道了。
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我们并非是敌人,我对你等并无敌意。”
男子开口,他的声音与预料之中的清脆生冷并不相同,相反,他的声音低沉,雄厚而又富有磁性。因为厚重,所以偶尔有音节会带着淡淡的鼻音;因为低沉,所以语速很慢。
他的声线很独特,很性感,所以造成的压迫力也很强。但非常意外的,这种声线却不会显得慵懒。
大概是因为他的气质吧,即便不是很正式的皮衣和因为加了金属挂坠而略显朋克风的皮裤以一种并不严肃的姿态,也能被穿出一股德国军装般的肃重感。
又或者是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已经足够慵懒了,对比之下就只能看到他的严肃了。
“他说他没敌意。”
我知道。
虽然看似很严肃,也确实是用很严肃的语气说出来的,但是她在调侃道士。
跟那个男人属于极端的对立。
但是道士的架势依然摆不起来了。
因为对一个没有敌意的对象,在对方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摆出战斗的架势,那真的是十分失礼的事情。
所以他有些拘谨的道歉了:“抱歉,我不知道。”
这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青涩的孩童。
他的年纪或许本就不大。
那个声音传来了嗤笑声。
“你究竟知不知道?”
——因为刚刚那句话看起来就像是在向自己说话一样。
要你寡!雨女无瓜!
“你可真是信赖他们呀?”
这个时候要是突然被背刺,那不就成了神作了。
道士完全能想得到,那个声音接下来绝对会这么说。
“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是……”
妮诺呢喃的声音和铁块碰撞的叮叮咚咚声转移了道士的注意力。
那个穿着水蓝色和服的女孩儿,不停地从宽松的衣袖中抓出来些什么,而她的身边,已经堆了一堆的长剑。
充满即视感的动作让道士和那个神秘的声音,在此刻内心保持了高度的同步。
——哆啦A梦啊你!
“啊,找到了!找到了!冰·魄·剑!”
当妮诺终于在慌乱中找到了该找到的东西并把它高举起来的时候。
全场一片寂静。
道士看了看自己手里燃起火焰的长剑,一本正经的说,其实我的剑叫做长虹剑。
然后他就被左手的炎剑糊了一脸。
林漆无视了这场闹剧,自顾自的用那独特的声线缓慢的说道:“这就是我们二人的帮助,用这把剑你们想要做什么,把火焰斩断也好,将愚民斩杀也罢,让自己自刎亦可,都与我们二人无关了。我们的要求有一个,也仅仅只有一个,请不要待在这附近了,你的动静很大。”
他的动静真的很大。
走过的路化为了熔岩。
刮起的风足以灼烧肺腑。
道士的笑容略显僵硬,面容微微低垂:“真是有够残酷的话语啊。”
林漆漠然的回应:“因为我并非是善人。”
道士疑惑:“那么你为什么帮我?”
冰魄剑很明显能够暂时压抑他那溢出的火炎。
林漆回答“两个原因,其一,你再继续燃下去的话,会打扰到我的。其二,这家伙是个好人。”
被提起的妮诺羞涩又藏不住得意的笑笑,将冰魄剑抛了过去:“接剑。”
冰寒的利剑落在了道士的脚边。
这是道士第一次听到女孩儿的声音。
犹如她人那般美丽。
声线中听不到活泼。
清澈的好似那雪山上的溪流那般空灵悦耳。
带着不可高攀的贵气从九天落下。
道士接住了。
所以他没接住剑。
散发着寒冰气息的长剑旋转着刺入他脚前三寸,入土三分。
被灼烧的土地重新凝固,节节碎裂。
道士低头瞥了眼剑,然后抬头看着二人结伴转身。
向远方走去。
他走不动了。
带着疲累的笑容,爬着般艰难的移动到剑边,依偎着剑,瘫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