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究竟是谁呢?
我只是单纯的流民的话,这位女性未免也太过于美丽。
少女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性。
金色的秀发,饱满的身材。
以她的语言无法形容这份美丽。
她只知道。
哪怕是前几年她有幸目睹乘着轿子路过的大人,其身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娇妾也比之不上面前这位女性分毫的貌美。
更何况她没有化妆,憔悴的就像是快要死了一样。
即便如此,她依然比想象更加完美。
“你是……谁?”
女性的眼珠微微转了转,盯上了少女的眼睛。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这名女性没有昏迷过去。
她或许只是靠在树上休息而已。
亦或许,只是单纯的不想动了。
因为那个眼神,就像前段时间的自己一样。
身处于黑暗之中,看不见光的眼神。
“你要,吃的东西吗?我拿给你。”
少女将木枝做的拐杖——就这还是用五十枚铜板拜托阴阳脸才好不容易拿到的,也幸亏绝大多数人都对铜板并不感兴趣了。
她将拐杖杵好,从衣囊中摸了摸,迟疑了一下,她拿出一块冰冷的干粮。
女人的鼻子轻轻嗅了一下。
“真臭呐……”
她的声音很沙哑,富有磁性,有一种别样的诱惑。
“别抱怨了,快点吃吧。”
少女有着小小的不愉。
但她从弟弟那里听说,在村里住下的那位大人眼睛是红色的。
这位眼睛也是红色的。
说不定,她也是大人。
“我才不吃这种东西啊……”
她的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虚弱,以及少女不知从何而来的讽刺。
她露出了阴暗的笑容和那么一丁点的「真实」——
“因为啊……我可是吃——”
但是少女无心去顾及那些了。
她的身体仿佛是被寒风吹袭般瑟瑟发抖,双腿不由自主的紧绷起来,哪怕伤势已经几乎愈合,但是她却依旧因为肌肉的紧绷,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何会出现这种症状,她说不定连察觉都没察觉到,就一下子因为疼痛摔倒在地,思考完全被疼痛占据,无暇去思考其他了。
“——喂……你没事吧?”
金发的靓丽女性出现了仿佛是吟唱被打断一般的慌乱,这让她之前出现的些许颓废美感破坏殆尽。
下意识的。
揽臂接住了少女。
“搞什么……”
女性检查了一下颤抖着的少女,从她肌肉的紧绷程度来看,她的双手直接放在了少女的裤脚上,迟疑了一下之后,她缓缓将裤子向上卷了起来。
她沉默了一瞬间。
“真惨。”
这种伤口,对于一个年仅十四的女孩子而言,确实是太过凄惨了。
但是她对此也无可奈何。
这已经不是医术能够治疗的等级了。
“那我还请你再多可怜可怜我就好了。”
倒在她怀里的少女,就像是完全没有廉耻似的,如此说道。
“抱歉,我可没那种权利。”
落魄的,贵族吗?
这样的人还是不要牵扯比较好。
——少女的理性如此判断道。
但是女性指着她的腿说道:“你的伤口上沾着诅咒,伤口的形状似乎是条狗,你是被犬妖袭击了吗?真亏你能活下来,命真大。”
“痴言呓语。”
既然是痴言呓语,那便无需理会。
理性判断出这个女人的脑子大概是被磕坏了。
但是属于感性的那一部分却不受控制的让大脑开始思考。
如果非要说伤人的存在便是妖的话,那么那条狗确实是妖。
只可惜它原本是猎户家大儿子养的狗,大儿子死了,老猎户就把它赶了出去,结果就这样在红尘中修着炼着,就修炼成了妖精。
似乎是少女的话让女性有些不愉,她挑着眉头说道:“我也是妖。”
少女瞥了她一眼:“在说胡话之前,先救救我怎么样?”
“唔,我知道了。”
自称妖怪的奇怪女性的气势有那么一瞬间被少女压制了。
她有些费力的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蹲下身子,回过头来看像少女:“上来。”
少女将手臂搭在女性的肩膀上。
松软的发丝散发出不像是在野外挣扎过一般的香气。
“你还真是个有些奇怪的家伙呢。”
仿佛是一部只有轮廓的劣质电影一般,女性背着少女的身影不停地迈着步伐,她们身旁的树木渐渐向后退去,画面仿佛永远停留在这不断循环的数帧之中。
“是吗?”
“是啊,明明我都说了我是妖怪了,真亏你敢靠我这么近呢。”
“妖怪?你找错目标了吧。”
如果在野外遇见了貌美无比的绝世美人,那么的确是在老人的言中是常见的妖怪作祟,那些妖怪一个个妩媚的蚀骨,会将沉迷于她们的男人精气榨的一干二净。
但是那是针对男性的妖怪。
如果是女性遇到了妖怪,那应该多是英武俊俏的玉面郎君,他们会勾引貌美的少女,与其欢好一夜,然后将那些女人生吞活拨。
可惜自己并不貌美。
常年的日晒让她的皮肤显得很粗糙。
营养不良也让她又瘦又小。
很显然,女妖精荤素不计,而男妖精似乎总是比女妖精要挑剔一些。
“这是偏见。”
少女默不作声。
在她看来,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显得愤愤不平的家伙脑子绝对很不正常。
不过理由最开始她就说了,她是妖怪。
但是少女不信,所以妖怪就变成了脑残。
于是两人沉默。
少女随后又开口:“你想吃男人吗?我可以给你找几个。”
“大概不想。”
妖怪回答道。
“肚子不饿吗?”
“饿,但是不想吃。”
“诡辩。”
肚子饿了就要吃,这对于少女而言,大概是天理。
又是一段沉默,妖怪恍然大悟。
“你相信了?”
“没有。”
妖怪没有相信少女苍白的辩解,又或许是因为刚刚妖怪的话语,让少女那微小的尝试性信任破灭而导致她加倍的不信任了。
“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啊。”
妖怪无视了少女,自顾自的感慨道。
“刚才你是想利用我吗?这么正大光明的利用,你这家伙没有廉耻心吗?我可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类。”
似乎是被戳到了痛处,少女的语气显得有些急促短暂而又不愉快:“要你管。”
然后,她似乎又发现这么说有些不太好,于是她低着声音解释道:“你平时见到的都是大人吧。”
用陈述句的语气描述着本该是疑问句的话语。
妖怪思考了一下,想了想她平时见过的人,就算是他们的侍从在穿着上不会有像这个少女这么简陋的,于是就顺着她的话说道:“大概吧。”
于是少女的神色变得有些低沉又嘲讽:“大人是就算有了节气操守和廉耻也能够活下来的人,我们不行。”
于是又有了一会儿的沉默。
少女问道。
“喂,你真的是妖吗?”
明明一直在强调自己是妖的金发美人这次却没有给予肯定。
“谁知道呢。”
天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许只是单纯的在糊弄人。
总而言之,她就用着这样模糊的用语,然后转头偏移了话题。
“你身上的味道变香了,我有点想要吃掉你了。”
——又或许是情不自禁的透露了本心。
少女沉默了一阵子,脸埋在妖的金发里,瓮声瓮气的说道:“那就吃掉算了……话说回来,之前你说的臭是指我吗?”
“你在意的居然是这个吗?”
妖怪这种存在,大概是以污秽为食的。
虽然故事里的男妖精更喜欢纯洁的少女,但他们或许更喜欢的是折磨那些纯洁的少女,让那些纯洁的少女变得无比污秽。
单纯以这种论点作为推论的话,只能得出一个让少女略感讽刺的结论。
——我长得就那么像一个纯洁无垢的人吗?
至于金发的美人究竟是否是妖,是否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对于少女而言大抵是无所谓的事情吧。
“前面那个就是你的村子吗?”
“对,想来我们村坐一会儿吗?”
妖那沙哑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们的村子能活到现在可是幸运中的幸运,你会把自己的村子毁掉的?”
少女的面容离开了妖的金发,即使不需要用眼睛来看,也能够感受到,少女双眼中定然透露着无法言喻的空虚与死寂。
“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妖没有说话。
少女也不在意她,她只是默默地喃喃自语,她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陌生听众。
所以她自顾自的说着。
“我觉得我已经变成妖魔了,从我目睹到了地府的那一瞬间,无常的锁链就不断地将我往里面撕拽着。没人想被拽进去,所以大家都在挣扎,都把别人往里面丢,试图把门堵上。”
少女的声音很平淡,也很冷漠,毫无抑扬顿挫,甚至于面容上面都没有过多的表情。
但是没人会觉得她是一个很冷漠的人,因为她的颓废感,甚至于无需去看她的脸,都能够感知的到。就仿佛是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一样,明明没有剧烈的喘息,却带着深彻入骨的疲累。
“七个。”
“整整七个。”
“被我们丢下去了,每丢一个,我都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在变得更加的扭曲,自己阳光下的影子下一刻就会化身为恐怖怪物的错觉就会愈发的强烈。”
“所以我在想,也许晚了也说不定,所以渐渐地,我不是太在意了。自己能否变回人类也好,他的计划也好。我的弟弟,他甚至打算加入他们,在那一口之后,他就真的会变成食人的妖魔了,里面也好,外面也罢。”
“他们害怕了,跑到士兵那里去了。士兵前些天被打成了阴阳脸,传闻中说是因此受到了大人的赏识,他们那里,我们这些小鬼抓不过去。”
然后少女感受到自己的臀部受到了重击。
这让她有些羞恼,但她还是冷着脸,奋力压抑住了差点惊呼出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用尽可能平淡的语气回应道。
“这是我这边的台词吧?”
妖像着左下方撇过头嗤笑了两下,似乎带着微妙的揶揄。她颠了颠少女,用与她身份不相符的丰富爽朗的情感与强烈的感染力说道。
“你是个人类,人就算吃了人也变不成妖怪,就像妖吃了妖依然是妖是同一个道理。”
她的声音略带磁性,却毫无阴霾,这样声音说出的话语让人难以反驳,但仅此是无法让少女释怀的。
而且前面就是最后一棵树了,妖不出所料的停留在了树荫之中。
“到了,前面我就不进去了。”
少女却没有第一时间起身。
“我的弟弟,他的计划要开始了,我们试图杀死阴阳脸,然后将刀子刺入大人的心脏。完了之后,大概会有很多好吃的,如果你真是妖,你会喜欢的。”
少女轻声说道,然后缓慢的从妖背上爬下来,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出了树荫。
今天的阳光很大。
所以刚刚灰暗的色彩大概是幻觉,因为枝叶和河流都是如此的鲜艳。
所以树下的阴影与阳光暴晒的地面上那条分界线,愈发的明显刺眼。
在妖以为她会走远的时候突然停下身来,微侧,看不清她的面容。
“别误会,只是我们接下来没有可以去的地方而已。”
依然是那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
“什么……人类的小孩,都是这么蠢的吗?主动接近妖怪什么的。”
妖随手拔下一颗狗尾草,叼在嘴里用牙齿碾了碾草根。
转头,扶着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