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将手指在冰魄剑上轻轻划过,用皮肤感受着利刃的锋利。
冰凉。
除此之外毫无感觉。
就连一点疼痛都不存在。
指尖已经出现了血色,然而却连一滴血都没有流淌而出,
这真是把温柔的剑啊。
道士的双眸中出现了迷离的神色。
瞳孔中映射出的冰蓝仿佛是一个美好的梦境。
美丽,温柔,坚强,凌厉。
他挣扎着爬起来,半跪在冰魄剑前。
轻轻俯下首去,感受着脖颈处那几乎将呼吸都冻结的温柔。
如果就这样,再度俯首的话,这把瑰丽的剑一定会划裂自己的生命吧,带着连一丝疼痛都不会给予的霸道温柔——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没有人来阻止年轻的道士。
因为此时的道士觉得死亡是一件非常美丽的事情。
这绝非是被什么蛊惑了。
他只是单纯的累了,累得不行了。
休息已经无法让他干竭的心灵得到滋润了。
但是死亡可以。
“我是不会阻止你的。”
声音中平淡的仿若电子合成的一般。
与此同时,握住冰魄剑的左手突然反手抓握,将插在地面中的剑下压,让剑形成了一闸断头台,寒气彻底冻结的呼吸。
道士的双眼有些无神暗淡,但与之相对的,是他那身炎衣,以及身侧缭绕的火焰愈发的旺盛。
“只要你觉得可以的话。”
道士凄惨的笑。
“这把剑又不会说你可以上了。”
远处的林漆突兀的出现了微妙的不快,仿佛某些重要的东西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一样。
“我还不能死。”
道士的左手松开了剑,浑身失去了力量,伴随着剑落地的跄踉声一同瘫软的倒在地上,呈大字型,而他的脖子旁边,就是那锋利的利剑,脖颈皮肤上的鲜血,娟娟的流淌在上面。
“柴薪还在烧,虽然我有点不太确定这些柴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了,但火的温暖是真实存在的。如果柴烧掉了,包括我在内,就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是不是柴薪了,但如果我现在把火熄了,柴就不好看了。”
“所以呢?”
道士笑了笑,然后伸出了食指,摆出了铭刻在DNA里的姿势:“我是不会停下来的啊!只要你也不停下来的话,在前方就能遇到我啊!”
“所以呢?”
“这把剑就给你用了怎么样?一手火一手冰,不是很帅的吗?如果能有条纹状的寒冰甲附在身上形成铠甲,让我说出胜利的法则已经确定了就更完美了。”
不知名的远处,林漆愈发的感觉到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愚蠢至极的决定,然而他怎么都找不到愚蠢的根源。
“所以呢?”
那个声音再度问道。
少年道士挠了挠脑袋,就像是一个遇到了难题的普通学生那般青涩。
“我试着斩下上尸看看呗?顺便去找找那二位,让他们帮帮忙就行了。”
“天真到愚蠢的回答。”
这是那个声音的回应,一如既往的讽刺意味很浓厚。
但是道士已经习惯了。
他用期盼的目光等待着。
这似乎是那个声音无法拒绝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传来了模糊的回答:“我会协助你的。”
“谢谢你。”
道士终于露出了笑容。
这是这些天他都未展现的纯粹笑容。
仿若阳光般和煦温暖,亦如孩童般天真烂漫。
这大概是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笑容。
……
……
林漆感受到的拉扯力突然加大了少许,这让他停下步伐,仰着头回望过去。
奇异的角度让他的神情显得有些神秘。
夕阳映射在他的脸庞上,黑色的碎发在风中飘扬,时间都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
“小七,我有个想去的地方。”
林漆仰着头,而妮诺却低着头。
海蓝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瞳孔,剪影之下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
“哪里?”
林漆不太清楚妮诺究竟想去哪里,所以他就开口问了。
“一个稍微有些恶心的地方。”
林漆摸着停留在他面前的飞剑,想起了那天她染着血回来的场景。
摩挲着飞剑,看着已经踏上飞剑的妮诺,轻压飞剑。
“走吧,让我看看你斩不去的东西。”
“一个人没问题吗?”
妮诺问答。
“确实好久没玩了。”
林漆回应,他自己也有些发憷,不过在脚勾起了飞剑之后,肌肉的记忆让他依然很娴熟的将飞剑侧翻转体七百二十度,一个小跳,踏在了飞剑上。
比起在地面上跑的滑板和在海里跑的冲浪板来,在天上飞的飞剑没有正反,用起来真的很方便。
林漆熟悉了一下,绕着妮诺转了两圈,一个一百八十度转体停在妮诺面前。
有点像驾驶绿魔滑板,但是飞剑是剑形的,比滑板要酷。
当时他还拿过飞剑大赛的亚军呢。
“没问题,看样子以前学的还没忘完。”
妮诺吐槽道:“虽然已经吐槽过很多回了,不要把飞剑当成滑板玩啊!”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她明明自己也在玩。
似乎是前段时间的网红动作。
伸开双臂,腾转,转圈,交叉踏在左右导致路线倾斜等。
并不是特别难的动作,但是可以秀身材。
在现代秀滑板可能会变成网红,在古代秀飞剑就可能会变成仙子了。
林漆没有吐槽,因为他一直都觉得滑板是陆地冲浪板,那么飞剑就是天空滑板。
再加上逐渐加速的风堵住了他的嘴。
他终于还是没有说出那句‘你看上去很蠢’。
飞剑的速度很快。
但就像世人皆知汽车的速度可以轻易地达到每小时上百公里那样,乃至于个别的跑车可以达到每小时三百公里,但是却很少有人有机会将机械的性能发挥到极限。
飞剑具有独立的动力源。
所以驾驶飞剑也是同样的道理。
新手们首先遇到的问题就是逐渐变强的风速和逐渐降低的温度。
不过还好,风压还不足以强大到能够割裂林漆和妮诺强韧的服装。
对视野造成的影响也近乎于无,以他们二人的身体素质还不需要带护目镜。
而到了林漆与妮诺驾驶的这个速度需要考虑的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了。
飞剑的速度瞬息间超过跑车,而在这瞬间,飞剑的驾驶员会受到几十乃至上百个G左右的重力加速度。
但是这不是最困难的,了解飞剑的修仙同学们都知道,飞剑必须要飘逸灵活才够帅,但是转体动作意味着轴向过载值,意味着要再次承受重力加速度。
或许一般人无法理解飞剑起步带来的重力加速度这个数据有多么可怕,那么就举个列子吧。在有特殊保护的情况下,宇航员大概能够承受10个G左右的重力加速度,而这也就是人类的极限,但是瞬间受到这样的重力加速度,而没有一点点缓冲的话,哪怕是久经训练的飞行员都会感到极大地不适,如果是一般平民,更是会直接昏迷乃至死亡。
而一百个G,几乎等同于一辆卡车正面碾过。
但是这对于林漆二人而言,依旧不能让他们聚精会神的进行驾驶。
消耗精力的程度的话,大概就是一边用蓝牙耳机,一边在一辆车都没有的高速公路上驾驶到一百二十码的感觉吧。
在云海中留下两条流线型的优美白线。
他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嘴唇没有张开,因为那样会灌入风。
而且声波已经追不上自己,声波的传递速度已经略逊色于此时他们二人的前进速度。
但那不是因为震动而产生的声音却无视了距离和狂暴的风速,传达到了对方的耳内。
“大概多远距离?”
“不算太远,不用飙剑,太引人注目了。”
“真令人惊讶,你竟然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吗?”
“因为有些在意的东西,那些东西因为引人注目被破坏掉,那就糟糕了,我还想让你看看的。”
“是吗?那还真是够重要的。”
交谈期间,在二人身上隐约闪烁过的白色锥形气浪逐渐消散。
“在前面准备降落吧。”
“我知道了。”
飞剑压下。
庞大的动能让飞剑的面将空气都砸出了褶皱,就像一块布钟盛放了铁珠而产生了褶皱一般。
宛如直升机降落般,大气呈现一个圆点被排斥开来,连青草摆动的方向都仿佛是在逃离。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两人相继踏出飞剑。
林漆瞳孔微微缩起——这是他相当认真或是相当意外的时候才会出现的表情。
在他面前,是一座茅草房,地面已经被干竭的血液染成了红褐色,微微发黑。
但是杂草的涨势却前所未有的好,前所未有的旺盛。
在失去了人类之后,野草迅速的霸占了这里,将这里重新化为生命的领域。
林漆在意的并非这些。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因为他人的悲苦哀乐而被触动内心的男人。
但这里确实有令他在意的东西。
他单手持剑,挑起了横死在茅草屋门口的一男一女,两具尸体。
看到了他们的面容。
带着说不出意味的复杂:“原来是这样啊。”
林漆讨厌复杂的事情和欺瞒。
所以妮诺想了想就直接用最直观的方式告诉他真实。
停滞于空中的飞剑在妮诺的控制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犹如归剑入鞘般贴合在她的身后。
这让她看起来有点像是古代的侠女,又因为那眉间的苦闷而独添了一抹中国独有的哀愁。
只可惜她的衣着款式虽然是东方,但怎么看都与侠女有些不符,脚上的木屐,如果换成了草鞋或者布鞋,大概就会减少一点那股浓厚的违和感了吧。
“就是这么回事。”
就像之前林漆附合着她那样,附合着林漆。
女子的胸前有一把剑,瑰丽的不似人间。
但她太过于朴素,以至于哪怕是尸体,都不免得让人产生了她配不上这把剑的亵渎想法。
林漆蹲下身来,忍着尸体散发的恶臭将那把剑从女子的胸口拔了出来。
“那也难怪你下不了手了。”
虽然剑很利,但他抽的依然有些费力。
因为这把剑是竖着刺入这个女人的胸腔里的,而她现在因为林漆挑开了她,而变成侧躺的姿势,林漆又不会为了这个女人而下蹲,所以确实不太好拔剑。
绝对不是因为林漆的内心在颤抖。
绝对不是。
他只是有点累。
所以他在拔出剑之后,拄着剑歇息了一两秒,喘得气有点粗。
然后反手将这把剑抛给了妮诺。
林漆大概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所以即便是他,心情也未免有些许的不愉,这导致他在说话的时候,声音愈发的低沉。
“现在的话,你能斩得了吗?”
妮诺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是吗……”
“很悲伤,胸口很闷。”
梅雨季节就是这点不好,明明天上一点乌云都没有,还是滴答起了毛毛细雨。
这样的梅雨并不应景,影视剧中,如果要表达悲伤的话,会下起倾盆大雨。
但是毛毛细雨又算是什么呢?
林漆讨厌雨,所以妮诺姑且撑起了油纸伞。
“让他们化为回忆吧。”
林漆没有转身,他凝视着二人的尸体,仿佛要将这幅场景铭刻在灵魂深处般。
“我不想要这份回忆。”
因为人类最伟大的调节装置名为忘却。
林漆没有说话。
妮诺笑了笑,试图用梗来打破这沉重的空气,但她的笑容显得有些凄凉。
“为什么呢?难道是会降低人类强度吗?”
林漆依然没有说话,他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
就像看到了一个在街头迷失的脏兮兮小姑娘一样。
妮诺接受不了林漆那种目光,于是她说道:“我知道了,你真残忍。”
所以她伸出了手,将这二人记载成了故事。
载体是一把剑。
一把漆黑的剑。
但却并非是那种反着光的靓丽漆黑,而是一种宛如污泥般浑浊的黑。
剑身是扭曲的。
就仿佛被机器抓着剑尖和剑柄旋转了几圈之后才定型一样,剑柄之上的剑刃形成螺旋状的扭曲,没有剑阁,没有剑墩,就像粗糙烂制的破烂一样。
甚至这把剑都没有剑脊,除了一些看似一点都不稳固的衔接之外,中心呈现一种呈现破碎状的缕空,就好像被人一点一点敲去了剑脊一般。
长度大概是四尺左右,稍微有点长,考虑到它螺旋的扭曲,它的实际长度应该更长一些。
林漆摸了一下,剑刃没能划伤他的手指。
是把钝剑。
准确来说。
是个废品。
“我究竟是该欣慰呢,还是该哀伤呢?就连我自己都搞不太懂我该拥有怎样的感情了。”
林漆弹着剑,发出了一点都不清脆的声音。他的语气有些复杂,就像这把剑的杂音那般。
“这把剑暂时先放在我这里吧。”
林漆起身。
转身。
回身。
跟妮诺一起,再度看了那对夫妇一眼。
只可惜他们的尸体开始发生蜡融现象了,面容开始变得有些令人恶心的模糊。
或许一场大雨过后,就什么也不剩了吧。
“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夫妇呢。”
妮诺说道。
林漆看着黑色的剑,沉吟的同时又弹了一下,霸道的说:“不是也是。”
不远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吸引了二人的目光。
他们的目光透过了丛林,看到了一群干瘦的难民。
他们骨瘦如柴,且形态扭曲,就如同那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一般,眼中冒着通红嗜虐与贪婪。
妮诺背后的剑滑至指尖。
“我以为强盗都是油光满面,膀壮腰圆的。”
因为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这样才能给主角(正义)的一方施加足够的压迫感。
林漆依旧低着头敲着黑剑,发出了敲打铁块的沉闷声音。
“那样的话就不会出来抢劫了。”
然后林漆抬起了头,眼眸中的血红宛如要燃烧一般。
“不过他们出现的很好,因为我的心情很不好。”
下一刻,杀意凝结为了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