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走错了道路,但是少年与少女在努力中终于爬上了山顶。
这座山的山顶有一个标志性的事物。
它的山顶就像是被剑削去了一般呈现诡异的平面,就像是一个平台一般。
所以众人将之称为剑断台,这座山自然而然的被称为剑断山。
既然是奇观,那么必然有人存在观摩,并将之散播开来才称得上奇观。
那么自然也就存在上下的山路。
山路连着官道,接下来的路程基本上已经一路畅通了。
这匹焉马,却也算得上是识途的老马。
年纪比他们还大的老马,自然是穿过剑断山的。
“我突然觉得会为那个阴阳脸所触动是很傻的事情。时间犹如潮汐般轮舞不止,潮起潮落终究是其中的一环,阴阳脸是个好人,但我不是。”
“为什么突然提起他?”
少女有点不明所以,她没有直接参与暗杀阴阳脸的行动,所以自然并不怎么理解阴阳脸。
因为他是山。
压的他几乎无法喘息的山。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他真的在那一瞬间,以为自己会花一生来追寻道路,翻越这座大山。
但紧随其后的父亲教会了他一个道理,山不过是仅此而已的东西而已。
他亲手塑造出了更加庞大的山,压在了少年的身上。
将阴阳脸的那座山压得支离破碎。
他无法摆脱杀死父亲的阴影。
虽然无法用语言描述,但是罪恶感是存在的,倒不如说,他一直认为,与其说是少女杀死了父亲,更像是自己杀死了父亲。
“虽然弓箭在你手上,弦是你开的,箭是你搭的,目标是你瞄准的,白矢是你射的,不过……动手杀人的,却是我的杀意。如果用明确的语言描绘的话,那个少年大概会这么说吧。”
山顶的寒风将林漆的风衣如同斗篷般吹起,他自晨曦之光中走出,不算耀眼的朝阳自他身后升起,将他的轮廓勾勒的散发出金色的光辉。
其存在宛如其步伐一般,一步一步的变得庞大起来,直到无法被忽视的地步。
“找你好久了,妖怪。”
没有咬牙切齿,没有仇恨,没有畏惧,没有生疏,就宛如理所当然一般的对话,就像是找到了久别的遗失物品一般从心中升腾而起的感慨一般。
妖怪的琼鼻轻轻耸动,得到的结论令她有些不可置信。
“人……类?”
林漆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变化,语气标准到了仿若一篇绘声绘色的演讲一般,亦如那几乎没有丝毫偏差的步伐,每一步,都是同等的距离。
“虽然稍稍有些厚颜,但确实还请你继续称呼我为人类。”
他点头示意,礼貌的好似去高级餐厅进食的贵族一般。
“初次见面,妖怪。”
朝阳之下,便是人与妖的第一次会面。
极东之地有称,逢魔之时。
指的便是黄昏之时,阴阳交汇,人与非人的隔阂变得朦胧暧昧之时。
“我要找你讨要一样东西。”
林漆想。
大概朝阳之时便也是如此。
太阳尚未出现而天地已然明亮之时,便是由阴过渡至阳的时刻,此时的阴阳,尚未明确的划分。
但是当太阳的第一缕光出现在地平线之上时,那么一切都尘埃落地,彻底从妖魔的世界(夜)过渡到了人类的世界(日)。
“就请你将那一切可以以镜面为轴般将对立之物翻转的伟大之物的所在之处,告知与我吧。”
踏着朝阳之光找寻着妖魔。
天地大势拢于己身。
绝无败北之悬。
……
……
少年向少女倾诉着自己的痛苦。
但是少女对此措手无策,她试图去安慰一下少年。
却被少年敏感的避开。
如同防备敌人一般的,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少女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但是她很难受,心脏仿佛都被挤压着一般的难受。
就像是离了水的鱼儿一样,带着窒息的痛苦。
她原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帮他磨着刀就可以了。
帮他背着行李就可以了。
哪怕是帮他开弓射杀父亲也可以。
但是不能让她自己来。
她会疯掉的。
“我就送你到这了。”
他必须要跟父亲做个了结,即便是他的父亲身死,流淌在血液中的诅咒却无法消却。
人死如灯灭,好使汤泼雪。灯雪已不见,青烟雪中腾。
但是少女没有感受到诅咒。
对比诅咒,她更在乎水。
这水不能泼出去。
鱼没了水是会死的。
“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一个人不行的。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你要继续带下去才行。”
她慌张,甚至语无伦次。
但是名为父亲的山压得少年喘不过气。
他不敢再跟姐姐待在一起,否则的话,他一定会做出非人之事,堕入魔道,成为恶鬼的。
或许不是今天。
但除了今天还有明天,以及明天的明天。
明天太多,太深邃,哪怕是挖出了他全身家当的自信扔进去,却也还是连个响都听不见。
“我会去找你的。”
少年向后退去。
但是行李和老马都在少女这里。
他又不会猎物,就连水里的鱼,都是她射出来的,这样的他,能走几天?
“你会死的。”
少年自然不会未曾想过。
否则的话他不会来到这里。
这是一个深思熟虑的结果。
因为他一路上都在思考着,纠结着,痛苦着,所以思绪的复杂不会比少女要少。
继那天起他的结论便已然坚定。
“只要不堕于血,那就好。”
少女无法理解少年。
少年无法理解少女。
所以她搭箭开弓。
她只是下意识地沉溺于本能之中。
就像是抓住最后一问芦苇的溺水之人一般。
“你不能走,你不要走。”
她用泫然欲泣的语气,恳求着,一丝尊严都没有的,哀求着。
所以他理解了。
这是山啊。
这就是他的父亲所期待的结局。
他渴望着自己用匕首刺进她的心脏里,让自己的心沐浴这份鲜血,就像是屠龙的勇士那般得到一个毫无弱点的无敌铠甲。
成大事者必须不计小节。
大丈夫何患无妻绝非只是单纯的说说而已。
不得不承认,他赢了。
即便是身死,事情的发展亦如他的预料那般。
这一天迟早会来临的吧。
他已经看透自己女儿的性格了。
他们都继承了他们父亲的血液。
带着同样的扭曲疯狂降临于世。
所以他对世间一切的礼仪弃之如敝履。
仿佛这样就会得到践踏什么东西的快感一般。
杀死阴阳脸的时候说不定也是如此,或许他的内心隐藏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快乐也说不定。
他是魔血的继承者。
或许他也已经预料到了。
所以这把铁质的制式匕首才一直贴身放在自己身上。
自己真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
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握着腰上的刀子,指节已经发白,带着些许的颤抖,从刀鞘中拔了出来。
饥饿侵蚀着他的思想。
因为这是一个诱惑。
她就像一条龙一样。
带着财宝(食物)和力量(马匹),以及明天的希望站在那条通往明天的道路上。
是啊,只要堕于血中,便能够成为最棒的怪物了。
这是一个诱惑,几乎无人可以抵抗的诱惑。
因为他已经快没有要去抵抗的理由了。
血液宛如潮汐般冲击着大脑。
这大概对他们二人而言是同样的。
同样带着诅咒的魔血。
同样带着疯狂与扭曲。
这份疯狂冲击着他们的理性,侵蚀着他们的人格。
少女没有发现这一点。
少年的眼神变了,变得宛如一匹饿狼一般贪婪。
他们之间的距离大概在十五步左右,她虽然腿脚不便,但是却骑着马,马虽然瘦弱,但好歹是匹马。
机会只有一回。
亦如之前那般,没有什么困难。
他一步一步的接近自己的姐姐。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么也说不定,大脑已经一片混沌,就像理不清的毛线团那般,思绪已经混乱到了无法连接成线。
瞳孔中闪烁的不再是沉着冷静,而是如同野兽般的浑浊。
少女开弓的双手在颤抖。
开弓终究是一项力气活。
听闻军队中最勇猛的士兵,也只能全力射上三轮。
少女手里的这把弓是用来猎虫的,不会太重,那样影响行动,也不会太短,那样威力太小。但对于少女的身高而言,这把弓果然还是有点大了,饥渴的身体,不支的体力以及长时间的开弓让她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所以当她看到少年走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的放下了弓。
这个动作如同锐利的冰刀一般刺在少年的心脏上,让他骤然清醒过来。
他痛苦。
他愧疚。
她眼中的软弱刺痛了他的心脏。
手中的刀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我想要干什么……?
我简直是疯了。
在那一瞬间,他几乎是将自己的亲姐姐看作了生命,力量,财富与荣光的聚集体。
一定是疯了。
或许我确实是疯了。
从继承了那份血的同时。
他的敌人不是少女,而是血。
明明明白这一点的。
但是……
但是——
“为什么放下弓箭——!”
但是却为什么还是这么吼了出来?
言不由心的话语再次刺痛了自己的内心。
为什么?
当然是不想承认。
他宁愿自己的姐姐对自己展露杀意,他甚至宁愿按照父亲的安排与自己的姐姐生死相杀。
因为这样,不是轻松得多吗?
干脆不理会那么多,两个人一起堕入其中不也不错吗?
因为啊。
血脉这种东西。
又如何反抗的了啊?
他可以反抗村子的死气沉沉。
可以反抗哪怕用杀戮也要守护一时片刻安宁幸福的守护者。
可以反抗从出生开始就在潜默化引导,培养着自己的父亲。
但是他没办法反抗血脉。
就如同人无法挑选自己的父母一样。
这座山是真正的山,无法绕过,无法穿行,无法爬上的天山。
所以无论是阴阳脸也好,乃至父亲本身也好,在这座山面前都变得有些可笑了起来。
所以他面对这座山时已经绝望了,已经知道自己无法跨越了,已经无法找到比这更加宏伟的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