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原来是这样啊。
这就是命运啊。
即使已经接受,也免不了会泛起点点的后悔。
如果当初没有理会父亲就逃走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正是这个所谓的‘如果’,构成了对如今这惨淡现实的痛斥与对美好的幻想。
正是这所谓的如果构成了佛所言的因果。
而如果似乎都是由后悔产生的。
那么一个人如果没有后悔的话,是否就不存在因果了呢?
少年喘息着,捂着小腹处的伤口,沉重的喘息着。
他已经承受不了现实的悲苦了。
贵族的生命便是为了维护他们的贵。
如果说之前的他是为了追寻着生命而选择离去,那么在遇到了父亲之后,他的生命便被强制的添加上了什么。
名为「贵」的某种东西。
那么这之后的他,就是为了逃避那个名为「贵」事物而离去了。
跟最初已经截然不同了。
追逐着什么而行动与逃离着什么而行动带着本质上的区别。
即便是走在一条路上,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这份悲苦他无法撑下去了。
他渴望着解脱。
就像是重病的人宁愿用过量的麻醉药将自己的痛苦麻醉一般。
已经不在乎过量的麻醉药是否会伤及身体了。
他也是如此。
与其就这么痛苦下去,还不如做个了结好了。
堕于血,或者干脆死去。
就不用再继续痛苦下去了,就不用再去寻找不可能出现的道路了。
所以他发出了疯狂的笑容。
抓起了匕首。
向马上的少女发起了冲锋。
为什么要哭泣呢。
为什么不肯把我放走呢?
为什么你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呢?
她不敢再对少年发起攻击了。
所以,几乎是毫不费力的,少年将少女拽在马下。
马不是很高,但少女活动不便,依旧被跌的不轻。
少年跨坐在少女身上,用匕首逼在了她的脖颈上,点点朱红顺着刀锋渗透而出。
“为什么不反抗。”
少女闭上了眼睛,喉咙动了动,咽下一口唾液,用畏惧的肢体动作和视死如归的口吻说道:“我不在乎。”
少年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我有多在乎。”
“那你为什么非要走?没有你我会死的。”
少年否认道:“我们出村子前,你很抗拒的。但是现在,你一样可以走到城里。”
“那不一样。”
“一样的。我不是你这种能逃的类型,我一个人的话,会随着饥饿腐死在村里的。”
少女露出了复杂的目光:“你是阳,我是阴,终归是不同的。”
她是女人,要顺着水才能活,没了水,自然活不下去。
纵然同样继承了魔血,她终究不是全疯的。
她又低着眼帘说道:“在村里,我想过去死。”
从潭里汇入江里,她尚且都受不住,脱了水,又怎么活得了?
所以少年只能坦白。
亲手撕下心中的疤痂,把那血淋淋的伤给她看上一看。
“父亲说的是对的,我不敢跟你待在一起。”
少年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手,有些粗暴的抓着他姐姐的肩膀,让她感到了一阵痛楚。
“即使把我所用的勇气全都抛进去,那个名为明天的深渊已然连一丁点的响声都听不见,所以,我不敢。”
少女感受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在自己的脸庞上。
她张开了口,嗓子却干涩的说不出话来。
所以少年不再祈求,擦干了泪,从姐姐身上爬起来。
“我已经只能逃跑了,已经,无法在面对了。”
他可以撕破壁障,趟出死潭,越过父山。
但是他穿不过无形的链。
倒不如说,只擅长逃的他,又怎么会一头扎进会被绑一生的链中呢?
他的父亲还是看走了眼,只看透了长女,没有看透长子。
没有看透他那懦弱至此的本质。
所以战斗发生了。
他们二人的本质就是如此。
少女不会让少年离开。
但少年绝对不能跟少女待在一起。
本质上怯懦的二人准备以最勇猛的方式敲定故事的结局。
本就弑杀父亲了的二人,就算姊弟相杀,也只能算是理所当然,恶有恶报吧?
倒不如说,是命运呢。
甚至连惩罚都算不上啊……
少年伸出手来,看着从腹部渗透了衣裳,染红掌心的鲜血。
饥饿和困倦一阵阵的袭来,一圈圈的黑暗几乎让整个视野都看不见东西。
直到此刻,他才领悟到了一个事实。
原来他的姐姐,是这方面的天才啊。
就像他是践踏他人方面的天才那样。
他的姊,天生就会剥夺他人的生命。
否则的话,初次开弓便是白矢,怎么想都似乎不太可能。
他惨笑,笑容中没有多少的伤感。
更多的是释怀。
他仰着头,就像是离了水的鱼那样大口呼吸着。
他不想死。
没人想死。
他只是不想痛。
所以他又想杀恶龙了。
又想逃跑了。
哪样似乎都能规避痛苦。
但是他又能往哪里逃呢?
逃到死里,还是逃到链里?
他喘着粗气,想了想,似乎只能逃到姊的怀里。
于是他自嘲的笑。
“来吧。”
他用牙齿咬住了刀子,死死地咬住。
然后掏出火折子,往自己腹部狠狠地插进去。
“唔撕————!姆————!”
他只是听阴阳脸谈过,火能止血。
听说很痛,但是没想到这么痛。
泪涕横流,肌肉抽搐。
然后火折子直接掉到了地上,也不知道止血了没有。
但是意外的在那一阵之后不怎么痛了。
仿佛那一块已经不存在了一般,轻松起来了。
那么他也就不太在意是否真的止血了。
还有这些许的灼痛感,伴随着肌肉的抽搐。
但是没有先前那种钻心的痛了。
他爬起来,走出扒在剑断台的边沿看了长姊一眼。
她站在十米开外,低着头颤抖着。
没有开弓。
所以现在是少年的好机会。
他从阶梯一跃而上,俯身冲了上去。
他只会一招,但是他的长姊是个天才。
所以他被一弓敲到了伤。
弓敲在腰上,即便因为对方也很饥饿,小腿更是伤残,但即便如此也让少年拱起腰来,倒在地上几近眩晕。
“不要再打了好不好?”
“求求你不要再打了……”
“你会死的!”
带着哭腔,少女几近疯狂的用左手抓着自己的长发,头皮处传来的拉扯感,疼痛感,似乎都麻木了一般,几下下来,几乎让她的长发杂乱成了灌木。
眼中无尽的哀求也被疯魔般的外表所掩盖。
少年咯了口血,阴冷感顺着脊梁爬了上来,他浑身抖动着,勉力的站起身来。
“那就让我杀了你吧。”
他残酷的笑了笑。
笑容很勉强。
白皙的牙齿变成了红。
看上去很恐怖。
少年的双手握着匕首,猛地刺了过去。
少女下意识的后腿,但却一步滑空,向后跌去。
匕首刺穿了她的小臂。
疼痛感在一个恍惚之后随着冰冷而来。
她下意识的想起了那个雪夜。
仿佛是被那只贪婪地狗扑倒了一般。
仿佛下一刻她的手臂就会遭受同样的啃噬一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恐惧的尖声尖叫。
触景生情的恐惧反应,在现代有一个准确的名词叫做战后心理综合征。
本就经历了火海,弑父,流浪等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一切的压力都累积在她那本就不断紧绷的内心中。
而最终,在她受伤的这一刻,仿佛堤坝崩塌的连锁反应一般。
一切的一切都崩溃了。
我被攻击了。
我被攻击了
我被攻击了
我被攻击了
我被攻击了。
疯狂袭上了大脑。
赤红渲染了视线。
鲜血冲击着灵魂。
自己的弟弟与那天那只疯犬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心中的暴戾再也无法用道德与法理所压抑。
不要杀我!
不要!
我不要死!
别吃我!
仿佛脑海中一声清脆的断裂声,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大脑产生了一瞬间的轰鸣与空白。
我不想死……
所以……
——————————————————
你·给·我·去·死·吧——————————!
几乎是身体下意识的动作,她举起另一只手,架起了弓,吃力却迅敏的从少年身下翻出来,死死地用弓向后勒住了他的脖子。
“去死————”
“去死啊————”
“那么想死你就去死啊————”
少年的脸色化为了青紫色,他痛苦地试图拍打着少女,但是已然如同疯魔状的少女完全无视了少年痛苦地模样。
一味地质问着。
发出了一生都未曾有过的嘶哑呐喊。
“为什么一定要死啊!”
“为什么一定要走啊!”
“还不如明明什么都不做不是吗!”
气息……
黑暗愈发强烈的笼罩向自己。
少年完全没有思考的余地了。
就连痛苦也好似远去了一般。
连姐姐那疯魔般的声音都愈发的遥远。
少年突然有所明悟。
这就是……
气数已尽的意思吗……
也就是说,即将就要解脱的意思了吗……
“为什么一定要拉着我做这种事情啊!”
“为什么不把最后一段完成啊!”
冰冷的空虚伴随着恐惧笼罩了他。
果然……
很可怕啊……
他自嘲的想到。
如果干脆听从父亲的安排或者直接堕落就好了啊。
“为什么一定要留我一个人啊!”
“那样的话还不如被妖怪吃掉要好啊!”
“为什么……”她失去了力气,哽咽着,流了泪:“不干脆把我直接向其他人那样杀掉好了……让我死的糊涂……不也很好嘛?……”
木弓掉在地上,伴随着少年的身体一起。
抓着她袖口的手终于因为这股拉扯力掉在了地上。
少女抽泣着。
四周仿佛突兀的安静了下来一般。
良久的抽泣之后。
麻木的大脑仿佛终于想到了什么一般。
她推了推少年。
“小弟?”
没有反应。
寂静的如同剑断台的石块一般。
于是不可置信与痛苦同时涌上心头,她手忙脚乱的爬开,然后用两只手更大力的推动着自己的弟弟。
“小弟?小弟!回姐姐声话!”
“小弟——!”
“小弟——!姐姐求你了!姐姐求你啊……”
少年被少女推翻过来,青紫色的面庞上,双眼尚未合起。
“啊————!”
少女惊恐的大叫一声,手脚并用向后退开几步,然后凄惨而又疯癫似的笑了两声。
侧趴在了地上,捶着地笑,笑着笑着,便化为了哭声。
撕心裂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