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在哪里!”
仿若琉璃破碎的声音响起,两双赤红之瞳相对而立,映射出彼此的身影。
妖惨笑着,颤着伸出了手,杀戮用的指甲在缓缓地消退,但仍然在触及那人的脸庞前被掰断了手。
她感受到了痛苦。
发自内心的痛苦。
无法言喻的痛苦。
她想要凄厉的放声大哭一场,但却发现自己连流泪都不太会。
身体仿佛变成了人偶一样麻木着。
就连瞳孔的一丝丝变焦都变得无比的疲惫。
任由着胸口那比挖出一个洞还要痛苦亿万倍的疼痛不断地侵蚀,不断地扩大。
他一如既往的笨拙。
如果他能装作不经意间那么提及起来那该有多好。
“你知道我不会杀了你的。”
林漆再次一脚将快要恢复的脊柱扫成了齑粉。
当然知道。
她多么希望自己真的是一个深闺大小姐,那样的话,只要他扇自己一巴掌,自己就会什么都说出口了。
但是她长着獠牙和利爪,曾无数次的用其来杀死人类。
她干脆放弃了。
干脆装作打不过这个人的样子好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连一丁点的战意都提不起来的战斗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林漆的手握住了留在妖怪腹部外侧的剑柄。
他说:“这就是给予你的「拷问」啊——”
黑剑伴随着血液和血肉的挽留坡体而出,明明是从伤口处抽出东西,那连接在黑剑上血肉的藕断丝连却给人一种他仿佛是原本就是生长在其中,而现在却被剥夺而出的错觉一般。
虚假的记忆犹如冰层般消融,失去了舞台上的花瓣,失去了动人的音乐,失去了夸张的台词。
仅存下来的只有残酷的真实。
少年为了少女挺身而出充当英雄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英雄情节并贪恋少女的貌美。
英雄会拔出传说中的圣剑只因为那本就已经决定的事物。
无知的捕鱼人得到了热情的款待之后,带给桃源乡的唯有毁灭。
这就是这个世界上残酷的真实。
一切的美好犹如浮萍一般,终究随着流水而逝去,终究也只会残留下来残酷而又悲惨的真实。
就如同他尚在儿时第一次听说悲惨世界这书却尚未观看的时候,仿若直接映入眼帘的血河那般。①
人与妖之间没有爱情。
只有妖对人的食欲,
以及人对妖的贪婪。
在妖眼中的人不再是那强忍着悲伤的脆弱表情了,那分明是狩猎时的猎人应有的意气风发。
妖的喉咙咕噜咕噜的发出了沙哑的嘶吼,那是痛苦,撕心裂肺的痛苦。
宛如雄狮丧失了配偶般。
宛如大象失去了生母般。
宛如雄鹰失去了幼崽般。
但是人毫无怜悯之心,他抓着妖的头发,再次将那破碎的黑剑刺入妖的腹部。
“说。”
带着寒风般的冷冽。
于是世间的一切再次重铸了。
她的眼睛被加上了厚重的滤镜。
饱经风霜的老练猎人化为了内心脆弱的年轻侍童。
当一个人内心与现实的通道拥有了滤镜,那么这个人的内心便在这副滤镜之下,外界观测到的便是被滤镜粉饰之后的模样。
“说。”
丝毫不更。
仍如那二月天的寒。
破碎的螺旋黑剑抽出。
于是在妖的世界中。
那个笨拙的少年再次被这个熟稔的猎人用猎枪杀死了一次。
“说。”
“说。”
“说。”
“说。”
“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说————————————————————————————————————————————————————————。”
红色的瞳孔在痛苦之中逐渐失去了焦距。
化为一片暗淡。
晶莹的泪与血一起从体内涌出,宛如悲情舞台剧中洒落的花瓣一般在空中狂乱的飞舞着。
将林漆本是暗红的风衣染的愈发的鲜艳。
就仿若一场永不终结的宴会一般。
但是筹办这场宴会的主人厌了。
宴会应有舞蹈与香槟,不能只有一个人像永不疲惫的机器人那样用死板的舞蹈来维持下去。
他停下了无谓的举措。
让「拷问」进行到了第二阶段。
他找了块地方,扫去了灰尘,把螺旋黑剑插在盖亚小姐身上,然后坐在石块上。
“感觉怎么样?心被撕裂成二百二十六片的模样?”
妖喘着粗气,她无法在对面前这个人涌出纯粹的杀意了。
现在她的内心涌出的是一些名为怨念、不甘蹂躏而成的,名为憎恨的情感。
但是这一模一样的容颜,甚至连蕴含的情感都似乎一模一样的红瞳,却让她的利爪失去了锋利。
她的生命仿佛被那把双刃的螺旋剑刺中开始就划分为了两支,在半梦半醒之间,原本属于睡梦的那一支愈发的清晰。
两条线犹如双螺旋般紧密的交叠在一起,驳杂朦胧之中她已经分不清究竟哪一支才是真实,哪一支才是虚假了。
搞不清楚了搞不清楚了搞不清楚了搞不清楚了搞不清楚了搞不清楚了搞不清楚了搞不清楚了搞不清楚了搞不清楚了搞不清楚了搞不清楚了搞不清楚了搞不清楚了搞不清楚了搞不清楚了!
脑袋就像是要坏掉了一样,什么都无法搞清楚了。
妖挣扎着,口中涌出的血沫让她口齿不清。
“为什么……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但即便如此,她的话语也很好的被林漆理解了。
林漆不是一个多么有怜悯心的人,同样也不是一个多么会被他人勾起情感的人,所以那句本来升起的「这不是能够跟别人好好说话吗?」的嘲讽,也伴随着想要快速得到回答的渴望烟消云散。
他沉吟了一下,说道:“我想用它,逆转一件事情;我想用它,质问一次命运;我想用它,驳逆一次光锥。”
妖发出了讥讽的笑,她说:“她才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呢,她连自己的挚友都复活不了。”
“饲养它,供养它,一颗树苗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究竟是否是一颗苍天大树。”
“妖怪的生命很顽强的,这份强韧的生命汲取着名为潜力的养分,她成为不了你想象中的存在。”
“韭菜尔。让她归于名为冥府的土地,再生长。”
林漆那面无表情的神色中充盈了无法言喻的傲然。
“……怪物……”
妖怪对着人类,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怪物吗?
似乎比魔鬼要顺眼的多。
并不是因为偏见的而被指出近乎同样的辱骂,所感受到的心情也是不同的啊……
偏见与傲慢,果然是好心情的大敌。
“可悲的人啊,究竟是什么让你甘愿化身为妖魔?”妖颤颤巍巍的试图起身,但却被谨慎的猎人一脚飞起,踢折了膝。
“你想说你看清我了?”
“我想说你活的真可怜,还不如十八层地狱中的厉鬼。”
倒在地上的妖模样凄惨,斑驳的衣上混着血与泥,杂乱的宛如被鲜血浇灌了一般。
林漆沉默了一会儿,缓慢的用脚踏在了妖怪的脑袋上,又缓慢的,用他那即便是平时,也比嘶声力竭的妖还要沙哑低沉的独特音色说道。
“妖魔,本就是人心所塑造出来的,与其说是人像妖魔,倒不如说妖魔本就是人心的一部分。”
“你是在辩解吗?”
“不,只是在思考罢了。”
思考着自己何时变成了妖魔眼中的妖魔。
是在初次脱离文明而认知到了生命、尊严、财富等一切的一切竭与自己直接捆绑,没有枷锁亦没有庇护之时呢?
还是在自己打算将曾经枷锁之下的美好世界重铸于白骨之巅呢?
不,或许在那之前。
我就应该知道了。
在遇到了某个灵长科个体,与其余个体决定性不同的个体的时候。
自己的内心就不可抑制的,宛如坠入深渊般的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但是无所谓。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这样的自己,即便是成为幽魂,化作长蛇,口有毒牙,不以啮人,自啮其身,终以殒颠——也只是无所谓的事情而已。②
所以,仅仅是变成怪物而已。
仅此而已的事情。
“别再战斗了,来厮杀吧。”妖怪露出了充满憎恨的狰狞笑容:“我们是一样的啊,就不要再伪装自己了。”
否则的话,你让我该如何分辨这份真伪,又如何发泄这股憎恶呢?
妖怪放弃了思考,抓住了林漆的脚。
忽视了脚腕上传来的,足以轻易挣脱开她束缚的扭劲,用蛮力和撕裂的皮肤换来了牢牢地紧固。
妖怪单纯的一拳挥来。
林漆以无断击应之。
无断击是拳法,亦是掌法、是指法、是束缚法,乃至兵器法,所以自然也是招架法。
是圆润如意的无暇之武艺。
但他此时却束不住这只手。
因为这只手已经不在乎自身的损伤,无论是试图去扭绞磕戳拍,都只能略微让拳速缓慢那么一丁点而已。
残破的拳势击破了太极。
击穿了那仿若能卷走一切,让一切按照自己的轨迹旋转的旋涡。
硬生生的在无暇之上,用力制造出了瑕疵。
这才是天灾啊。
即便是抵达神域的武艺,也能够轻易地被击破。
如同泥浆般浑浊的事物从妖的体表涌出,肆意飘散着,咆哮着。
大意了?
不,猎人的词典中从未有大意二字。
猎人的目标从不来不是单纯的杀死猎物。
他需要猎物身上的血肉皮毛,那么就必须要用某种方式得到自己需要的事物。
为了诱导猎物钻入陷阱偶尔需要刻意的破绽。
步伐大开,左手在前,右手在后,再度拉出太极起手式。
来吧,热身结束了,开始第二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