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之下有一小村,依山伴水,此刻又银装素裹,当真是一道美景。
风景的确美,但不代表观景的人心情很美,既然观景的人心情不美了,那么风景也就不美了。
走近了看,这座远看很美的小村顿时就更加不美了起来。
之前路过的村子里,那些还在哀叹着刚刚播种下去农作的农夫在这座村子不见了踪迹。
大小粗短不一的木棍组成的门无力的虚掩着。
干瘦肮脏的野犬叼着血淋淋的生肉路过。
村前的桃花树干枯的就好像忘记了迎春一般。
乌鸦把那当成了巢穴,用令人恶寒的声音不停地尖叫着,盘旋在孤村的上空。
用那仿佛被血液涂抹过的瞳孔俯瞰着大地,无机质的眼神中透露出的东西,让人感到难以言喻的狂躁与畏惧。
这个眼神与树下穿着厚重棉袄的旅人双目相接。
近乎同样颜色的瞳孔就仿佛两个镜子一般,彼此映射出了无尽的空间。
然后整颗枯树都在一阵蒲扇声和此起彼伏的凄厉尖叫中失去了它唯一能够用来遮羞的黑色树叶。
林漆嚼着嘴里的兔子肉,恰到好处的盐巴和浓厚的酱料在咀嚼之中散发出难以掩饰的香气,路边的野狗用贪婪的目光注视着这里,连嘴里的生肉掉到了地上都恍若未觉。
“真晦气。”
这座村子已经死了,儿商人唯一无法榨取的,就是死人。
林漆是个旅人,也算半个商人。
“这条狗真讨厌。”
妮诺从林漆身后窜出脑袋,扒在林漆的肩膀上,比起毫无生气的村子,她更注意这条还在生死中游离挣扎的野狗。
听见了妮诺的话,林漆才放低了看向天空的目光,瞥了一眼路边的那只野狗。
野狗不愧是野狗,生的就很难看,嘈杂的毛发散发着恶臭,两只眼睛充斥着血丝,体型瘦弱的勾勒出了骨痕,眼睛鼻子就像是挨了打一样,歪了一半,还流着血,被血糊过的毛发,愈发的难看了。
林漆没有一眼就略过它,反而盯得很仔细,仿佛是要用它作画一样仔细。
过了数秒钟,才开口说道:“我也挺讨厌的,既然这么讨厌,就杀了吃肉吧。”
“诶?我才不要,长得那么丑,肉又没多少。”
妮诺连忙跟林漆拉开了距离,在面前比划出一个大大的叉,用肢体语言表达着自己的抗拒。
那条野狗也似乎因为感受到了什么,亦或者是不小心跟林漆的对视,悲切的呜咽一声就溜得没影了。
连掉在地上的生肉都忘了。
“接下来怎么办?”
妮诺百般无聊的踢着道路上已经不剩多少的积雪,一边看着其余房顶田野间还残有不少的积雪。
“走一步看一步吧。”林漆转过头来,看向妮诺:“难不成你还想救一救?”
妮诺摇了摇头:“死都死了,怎么救?死人那么多,哪里救得完?”
她只是心想,昨天早上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净,结果现在露出了黑色的土地,真脏。
于是她尝试着一跳一跳的,踩在白雪上往前走。
“小心摔了。”
林漆看着她的背影,出声提醒道。
因为雪融化了,化在土里,真的很脏。
妮诺转过身来冲着林漆吐了个鬼脸,然后继续仔细的蹦蹦跳跳。
顺着混杂了血迹的脚印。
而那条野狗待林漆二人离去了之后,重新回到了这里,看到了自己落下的肉被一群乌鸦围住,顿时怒不可接,嗷呜一声就冲向了乌鸦堆里。
一个猛扑后,它叼着属于自己的肉,像是旗开得胜的将军般离去。
林漆被妮诺领着,三分钟里穿过了并不复杂的小巷,从血迹斑斑的脚印中来到了案发现场。
这里路很小,没人走,雪还未化,所以在那里有一条跟昨天林漆拖着妮诺很类似的痕迹,这条痕迹比妮诺留下的那条凌乱许多,看样子不是被别人拖着走的。
这条痕迹里面掺杂了不少血,暗红色的痕迹连成了一条斑驳的线。
林漆漠然的跟着妮诺,她跟着这条痕迹往前走去。
在尽头处发现了一个小孩。
她蜷缩在墙角的泥血中之中,黑色的短发凌乱泥泞,面色痛苦,满脸都是污浊的痕迹。
左腿的小腿那里缺了一块肉,血把雪染的通红。
这种天气,看着她的穿着,是死了吧。
她穿的只是单薄的蓑衣,不保暖。整个人躺在雪泥中,大抵是凉透彻了。
“瞎说什么呢,还没死呢。”
妮诺瞪了林漆一眼,踏着小碎步来到小孩的身前,蹲下身去,贴在脖子上探了探她的脉搏。
还留着点热气,心脏也在跳,运气好的话,应该死不掉。
“大概是没那个运气了。”
之前就说过,这个村已经死了。
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掉到死地里,自然要死。
“我就是运气。”
妮诺骄傲的抬起了头。
林漆又说道:“恶人无数,杀之不尽,惨事无数,救之不完。我们既不是大侠,也不是医生。”
“所以眼不见为净?”
“眼睛遮不住,心不见为净。”
“那要是见到了呢?”
林漆犹豫了一下:“看心情吧。”
“那你帮帮我,我不会救人。”
妮诺抬起了头,用纯净的目光看着林漆,没有恳求,只是单纯的说出了心中的念头而已。
林漆说到:“我也不会救人。”
妮诺又说:“但你能救。”
林漆解释:“那是诅咒,她会恨我们的。”
“我只是想救她。”
林漆看着妮诺的目光,说道:“你这种心血来潮少几次就好了,你这么想救人,干嘛不去当医生。”
说完,林漆伸出手来,妮诺不好意思的羞赧的一笑,厚颜递给林漆一把匕首。
匕首划过指尖,如同宝石般晶莹的血液落下,滴在小孩子干枯的唇边。
“啊,没滴进去,没滴进去。”
妮诺大惊小怪道。
林漆瞥了她一眼:“没读过书吗你?”
妮诺神情飘忽,休息地时候那可是难得的放松,不好好睡觉玩电脑,算什么放松不是?
林漆看她那样,就像是看到了初中时逃课去网吧的同学一样,也就知道了答案。
随即解释道:“血只是媒介。”
“那她不用死了?”
“嗯。”
“那我们快走吧,这家伙身上臭死了。”
妮诺听到了想要的答案,立刻眉开眼笑,随即就带着不加掩饰的嫌弃,扇着鼻子起了身,继续踩着雪,像是玩跳格子的小女孩一样,蹦蹦跳跳的离去了。
对她而言,这件事情大抵只是跟随脚踢开了公路上的小石子一样的事情吧,因为踢了一脚之后不想踢了,所以就不继续了。
“嗯。”
林漆漠然的看了一眼那个孩子,又看了看划伤自己指尖的匕首,随手把这把匕首丢在雪地里,踏着泥泞的道路,继续跟着妮诺。
……
……
这座村子确实已经死了,偶尔妮诺会闯进其他人虚掩着的房屋里。
那里大多数也都没人,就算有,也大多数都神情麻木,干瘦的就好像是村前的那条野狗一般,神情麻木至极。
麻木的起身,麻木的下跪,麻木的叫一声大人,然后麻木的等着大人的命令。
如果没有命令,那就麻木的倒在墙角。
“就像机器人一样,前些村子好歹有人还叫我仙女神女什么的。”
妮诺吐槽道。
“是死人。所以才说这是死村。”林漆订正到,随后他又吐槽:“也有叫你妖女的,你忘了?”
“战争时期都这样?”
妮诺无视掉了林漆的吐槽,因为她觉得这些家伙有些可怜,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她赢过林漆的奖励,从来都是跟昨天那般被按在雪里。
“也不能说都这样,谁家的皇帝贵族们,也不能让自家儿子挨饿。”
“愚蠢的封建主义。”
林漆没有接话,看上去就像是默认了一般。
“接下来怎么办?”
妮诺看向林漆,既然这个村里没了价值,那接下来该去哪里?
“就在这呆着。”
林漆回应道。
“呆在这破地方干什么?”
“人指望不上,那就干脆指望妖怪好了。”
“怎么个指望法?”
林漆抬起头来,思考了一下,说道:“把那妖怪的四肢打断,妖气打散,嘴巴撬开,然后跟他做交易。”
“打妖怪?我喜欢!”
妮诺顿时双眼冒光,跃跃欲试。
然而她很快就欢喜不起来了。
“为什么我们不去住那些空房子?”
“因为我们并没有跟那些房子的主人达成共识,我是旅者,是商人,不是强盗。”
“那那些有主人的房子呢?”
“我没有办法让那些神情麻木的人产生交易思考,我说出的话语会被擅自认定为命令,但他们并非我们的子民下属,我不会给予他们庇护,所以自然无法承接他们的听命,这样一来只不过是单纯的诈骗。”
林漆罕见的说了一大堆,最终解释道:“我虽然并不是很讨厌欺诈,但是也没无耻到这种程度。”
“真的不是因为那些房子又脏又臭?”
面对妮诺尖锐到可怕的攻击,林漆别过脸去。
他抚摸着村口的枯树:“咱们把这颗树砍了,做个房子吧。”
“砍树我会,削木头我也会,可谁会做房子?”
妮诺反问。
“睡袋还有俩,要不凑合凑合?”
妮诺盯着林漆拿出来的睡袋,又看了看他的脸:“睡哪儿?没个顶棚什么的,总感觉没有安全感。”
“不凑合拉倒,爱用不用。”
林漆收回了睡袋。
“慢着,我也没说不用啊!”
于是,一个死村里,出现了两个自挂东南枝的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