拄杖的男人一脚深一脚浅的踏在雪泥之中。
他的神情有些恍惚,拉渣的胡渣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个吸毒之后的瘾君子。
他的手里篡着面包,篡的死死地,本来无比珍惜,无比的希望它再蓬松一点的面包,几乎被拧成一个团。
“仙人啊……那是仙啊……”
男人神情恍惚的走到了自己的家里。
家里的几个孩子目露渴望的看着男人。
男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激动地情绪,搂着几个孩子放声大哭了起来。
“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看呐,这是食物,是吃的!”
男人像是疯了一样的抓着他孩子的脑袋,然后把手里的面包,粗暴的塞进孩子的嘴里。
但是孩子根本没有抗拒,反而愈发渴望的吞食着嘴里的面包,而其他的几个孩子,则是宛如雏鸟一样,以尖锐的叫声唤起父亲的注意。
男人褪去了疯狂。
他仔细地分配着面包,让每个孩子都尽可能的吃到面包。
但是可能是太久没有正规吃饭的缘故,这些孩子就像是野兽一样,胡乱的用手抓着,啃着,舔舐着。
男人一共有六个孩子,最大的十四岁,再大的,就被抓去当兵了。
有几个儿子,也有几个女儿。
那几个儿子,男人很放心。
喂的饱饱的被敌人杀死,怎么也比现在自己这鬼样子要好得多。
运气好的,万一活了下来,家里也不至于断了后。
那几个女儿被抓走的时候,他反抗过一次。
腿就这么被打瘸了。
在那之后,他只敢让女儿藏着,藏不好被找到了,他就不敢拦了。
那几个女儿,也只能当成是死了。
男人喂完了家里的崽子们,手里还剩下一块面包。
孩子们识趣的窝到了一旁,回味着口腔内的美味。两个稍微大点的孩子,则开始帮着父亲照顾剩下的小孩们。
男人走到里屋,破旧发臭的褥子上侧卧着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少女。
这是男人家里最大的女儿了。
倒了霉,让狗咬了,差点没死。
搞了个半死不活的,还不如当场死了。
她眼珠子微微一转,看了一眼走进来的男人,然后再次看向被屋顶遮住的天空,瞳孔的焦距再次松散开来。
男人想了想,手里的面包伸出去又缩,最终把面包掰成了两半,小的那一半塞到了那个少女的嘴里。
“吃了。”
少女没有咀嚼,也没有动,她的瞳孔再度聚焦起来,盯着男人的脸看。
“你熬不住,等你快咽气了,我也就不喂你了。”
男人说着,把瘸了的腿拖到床边,坐在吱呀响的椅子上-,把她左腿上的绷带解开。
少女左腿上的肌肉骇人的被咬掉了一大口,整个小腿肌肉几乎全部被咬掉,伤口的边沿,牙齿撕咬的痕迹历历在目,还连着几根肉的惨白骨头上,都有不少犬牙撕扯的刮痕。
男人不是医生,这个村里也没有医生。
所以他只能把床单撕了,给女儿用溪水洗一洗,然后把腿绑起来。
在这之后,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男人发现女儿的时候,她用雪泥捂着伤口,虽然当时伤口脏得要死,但好歹止住血了。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到目前为止看来,似乎只是被咬断了一条腿,没被咬死。
男人把拆下来的床单用冰冷的水洗了洗,然后拧干,再绑了上去。
“咬着点牙。”
冰冷的触感让少女的肌肉顿时绷紧,撕裂的痛楚瞬间直达脑髓。
她的眉毛微微颤抖着,没有焦距的双眼流淌下了泪水。
一口,一口。
死死地的咀嚼着嘴里的面包。
“当时死了,也就没这么多事了,折腾自己,也折腾我。”
男人一圈一圈的把床单做成的绷带缠了上去。
一圈,一圈。
他想起了林中的仙子。
穿着缥缈的羽织,美艳到不可方物的身姿,淡漠到不似人间的面容。
手指便是剑指。
一划,便是一片树,化为了木。
男人想了想,最终没把自己那愚蠢的奢望说出口来。
他沉默的进行包扎。
沉默的离去。
侧卧在床上的少女。
沉默的咀嚼着嘴里的面包。
……
……
林漆看着排列整齐的木堆,计算了一下,发现大抵已经完成了六分之一。
对他而言是个好消息,但是对村民而言,未必就是个好消息了。
这些树木不是很大,一个人随便可以用双臂圈起来。
不是传说中的千年木,甚至坚固程度未必适合盖房子。
但是林漆也不是巧匠,妮诺也只能把它们切得很精致。
所以神木也好,烂木也罢,只要不是朽木,对他们二人而言,大抵是差不多的东西。
“小七小七!我被叫仙女了诶!”
那还真是少见,谁脑子抽了,你不是妖女吗?
“你懂什么,我这么漂亮,被当成仙女也是理所应当的!”
妮诺一扬她飘逸的长发,带着满脸的骄傲,骄傲的她的脚丫子都快踢到林漆的脸上了。
林漆拨开她的脚丫子,掏出他的诺基亚战略武器给妮诺发了一个表情包。
妮诺打开手机看了看,那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表情,却让洪世贤的声音浮现在了她的耳边。
她想要发出那张【你也是】的表情包,然而却绝望的发现自己没有下载。于是坐在树枝上的她,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就是奋力的摇摆起自己的脚丫子。
林漆瞥了她一眼,瞥到了她白皙的大腿内侧和同样白皙的内裤,以及挂在树上,跟蝉蛹一样的睡袋。
于是他讽刺道:“修炼天蚕大法的仙女吗?”
妮诺恼怒道:“修炼舞法天女的仙女,也一样是仙女!”——而且舞法天女,似乎真的变成小仙女了。
听上去似乎是个很高端的功法。
“不是吧,你连舞法天女都没有听说过吗?”
妮诺用膝弯勾着树枝,颠倒的脑袋出现在林漆的视野内。
我应该听说吗?
“代表月亮惩罚你?”
那是什么?
“巴啦啦能量?”
有点耳熟。
“隐藏着黑暗力量的钥匙啊……”
“这个我小时候看过,原来你说的是动画片吗?”
“是动漫!ACG!ACGN!不是动画片!”
是那么值得愤怒的事情吗?
“魔法少女小樱可不是简单地子供向动漫,那里面联动的世界观据我所知的就分别有三部作品!”
妮诺试图抗议,她要把脑海中庞大的ACG设定灌入林漆的脑内。
林漆放下了手里的画板,把妮诺的脑袋往上推了推。
“准备睡吧,马上就天黑了。”
“这是现代人该说的话吗。”
“你爱玩你玩,我睡了,明天早上还要早起。”
“睡袋睡得好难受,今天晚上干脆通宵好了。”
“明天房子也是建不起来的。”
“建的起来吧?弄快一点的话,至少能把四墙还有屋顶弄起来吧?”
“你以为是乐高积木吗?不是说四面墙竖起来,搭个顶棚上去,就叫房子的。”
“也就是说……”
妮诺面色死灰的看着林漆。
“快点习惯天蚕大法吧,我们还有的忙呢。”
林漆翻上睡袋,拉上了拉链,把脖子往里面蜷缩了一下,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晚安。”
妮诺坐在树枝上,用手推了推林漆的睡袋。
天蚕大法瞬间变成摇篮大法。
画风有点奇怪。
妮诺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原本的揶揄瞬间就不成声了。
但某种意义上她成功了。
她制造了预料之外的嘲讽效果。
这个效果让她那张脸显得愈发的吸引拳头了。
于是她的脑袋倒**了土里。
林漆享受着安宁缓缓入睡。
……
……
这是一处青山绿水。
穷山恶水养出的是刁民,那么青山绿水养的就可能是淳朴村民了。
可惜这里没村子,只有个人。
人伴着山,便被称为仙。
他盘腿坐在石墩上,撑着下巴望向夕阳。
他被称为仙,穿着白底绿边的道袍,可是他生的太过年轻,那道袍太过精致华丽,他的坐姿又太过于随意。
想象中的仙,应该过的清贫,一心修道,白发苍苍,慈眉善目,仙风道骨。
他不同。
但有人说他是仙,别人不敢不认。
那他便是了仙。
“变天了。”
他说。
“我解不出来。”
他又说。
“所以我要去看看。”
他咂舌,自言自语。
“那么何又为道?”
他的语气似是变得有些迷惑,但转瞬便化为了斩钉截铁的坚定。
“连见都未见,你又怎么知道?”
他在说话,但他却不是在自言自语。
他在空无一人的山头,与某个人交谈。
“我已经看了这夕阳好几年了,我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即便可能是失望,我也要去见见,亲眼见见才行。”
他起身,但仿佛是听到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一般,他的身躯微微一顿,低着头露出了浅笑。
“为了长生。”
他被提问了,于是说出了回答。
修仙是为了长生,这是三岁小儿都知道的回答。
他喝了口酒,起了身。
那酒到不怎么奢华。
他不忌讳奢华。
也不唾弃清贫。
况且他真的很喜欢酒。
所以连原本并不讨厌的清心寡欲也讨厌起来了。
“哈哈哈,你把下山想的太难了。况且就算如此,有的时候才必须往里面钻才行。因为修仙的都是一群怕死的,就是因为怕死,才必须往死里面钻才行。”
狠狠地灌了一口酒,迈开步子,大笑着下山。
“你不看,怎么知道死长得什么样?不知道它长得什么样,怎么跑?”
此行无期。
他隐约间想到了这点,于是转头溜回来,把他自己栽的那颗苹果树上面的苹果,全都撬走了。
因为那真的很好吃。
酿酒也好喝。
真舍不得。
看样子——那酒也很奢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