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电视台财经频道曾经播出过一期有关草莓检测的节目，在节目中，节目组委托某机构对记者随机购买的八份草莓进行检测，结果检测出草莓中含有农药乙草胺，而乙草胺并未被登记可以在草莓种植中使用。八份草莓被检测出的乙草胺含量与欧盟标准相比，有的草莓的乙草胺含量超标6倍多。节目中的“专家”还指出，“美国已经把乙草胺列为2B类致癌物，如果长期食用残留乙草胺的食物，可能会导致乙草胺代谢物中毒，进而有患癌症的风险。”
节目一经播出，公众一片哗然。那么，市场上销售的草莓真的农药超标了吗？
对检测结果表示存疑
食品检测是一件很专业的事情，尤其是在要将检测结果与国家标准相比较，以判断食品是否合格的时候。一个可靠的检测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严格遵循国家标准中规定的检测方法；二是检测机构需要具有国家认可的资质。上述某电视台节目中的检测是节目组委托某农学院进行的，而事实上该农学院并不具备进行此类检测的资质。找一个科研机构来做检测，其结果是缺乏权威性的——换句话说，如果草莓种植者就此起诉该节目组，那么这个检测结果在法庭上是无效的。
当然，委托不具备资质的科研机构检测食品，只是说明上述电视台节目做得不严谨。我们对检测结果表示存疑，并不能因此说明这个检测结果就有问题。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检测结果本身也很令人生疑。乙草胺是一种除草剂，通常用于作物发芽之前。它是通过杂草吸收再发挥除草作用的。这种除草剂在土壤中的半衰期只有几天，如果按照常规用法，到草莓结果的时候，土壤里的乙草胺已经降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些许残留被吸收到草莓中达到检测到的高含量，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草莓长到一定时候，杂草长起来，种植者又喷洒了乙草胺呢？从逻辑上说有可能。不过，应该注意到节目检测的草莓来自北京地区，在该地区，种植者一般会采用地膜覆盖种植草莓。地膜覆盖会抑制杂草的生长，是否还有必要使用除草剂，也很值得怀疑。
如果使用了，的确违规
上面说我们对检测结果表示存疑，只是基于理论和逻辑的分析，我们认为节目中检测出的结果不那么可靠，但值得注意的是，我们并不能用这种怀疑来肯定乙草胺用在草莓种植中的合法性。乙草胺作为一种除草剂，被登记使用于玉米、大豆、油菜、土豆、花生等作物的种植中，但并没有被登记可以在草莓种植中使用。如果种植者使用了乙草胺，那么不管草莓中乙草胺残留量高或者低，种植者的做法都是违规的。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这只是说乙草胺“没有被登记可以在草莓种植中使用”，并不是说“在草莓中使用了就会对人体有害”。一种农药没有被登记用于某种作物的种植，往往只是不适合或者好处不大，被登记了也不会有多大销量，而农药生产厂家去申请登记某种农药用于某种作物需要相当的成本，所以厂家也就不愿意去申请登记。如果乙草胺在草莓种植中真的有很大价值，那么厂家完全可以申请登记，使得种植者可以合法使用。违规和有害，在很多情况下是两件事。
“长期食用或致癌”是无聊的文字游戏
上述电视台节目宣称“美国已经把乙草胺列为2B类致癌物”，这一宣称吓住了许多人。需要指出的是，致癌物的分类是依据致癌证据的确切程度，而不是致癌风险的大小。2B类致癌物是美国环境保护署的分类，意为“有证据对动物致癌，但没有证据或者证据很弱对人体致癌”。
乙草胺作为一种广泛使用的除草剂，其残留量对健康的影响经过了科学家们相当多的毒理学研究，其中包括剂量与致癌风险的关系。科学家们最后制定出来的“安全标准”，就包括“（在此摄入量下）即使长期食用，致癌风险也略等于零”的内容。离开摄入量和安全标准的比较，泛泛地说“长期（过量）食用或致癌”，是毫无意义的文字游戏。
即使检测数据是真的，草莓还能吃吗
在上述某电视台节目组检测的草莓样品中，乙草胺含量最高的达0.367mg/kg，最低的也有0.1mg/kg左右。先不考虑检测结果是否可靠，如果草莓中真的含有这样数量的乙草胺，那么这样的草莓还能不能吃呢？节目中引用欧盟标准，认为含量最高的那个样品“超标6倍多”。
需要指出的是，所谓超标的标准是执法标准，并不是“安全”与“不安全”的分界线。在中国，乙草胺没有被登记在草莓种植中使用，所以理论上草莓中的乙草胺含量标准是0——只要用了，不管含量多少都是超标的。
乙草胺被大量用在其他大田作物中。用其他作物的限量标准来判断草莓中的乙草胺是否超标，实际上也没有意义——就像节目中选用欧盟标准（0.05mg/kg）来说事，而其他人也可以选用美国的其他食物的限量标准来说事。比如按照美国标准，甜菜糖浆中乙草胺含量的限量是0.8mg/kg，甜菜头的是0.7mg/kg，而大豆的则更是高达1mg/kg。
讨论安全性，我们需要做的是实际摄入量与最大允许摄入量的比较。安全评估中所依据的毒理学研究是一样的，只是各国对数据的处理和解读不尽相同。在乙草胺的安全评估中，人们依据的毒理学实验主要有三项。一项是为期78周的小鼠喂养实验，研究者把小鼠实验中确定的“安全摄入量”除以300，作为人类的安全摄入量，得到对人的“可接受每日摄入量”为每天每千克体重0.0036毫克。一项是为期1年的狗喂养实验，研究者把实验中确定的“安全摄入量”除以100之后，得到的对人的“可接受暴露量”是每天每千克体重0.02毫克。还有一项急性大鼠神经毒性研究，研究者把实验中确定的“安全摄入量”除以100之后，得到的对人的“急性安全参考剂量”是每千克体重1.5毫克。
急性安全参考剂量表示一次性吃下可导致中毒的量。按照每千克体重1.5毫克的标准，一个60千克的成年人一次吃下90毫克才会中毒——换算成节目中含量最高的那个草莓样品，需要吃下245千克那种草莓。
当然，我们更关心的是：虽然吃得少，但是经常吃会怎样？狗与人的亲缘关系比老鼠与人的亲缘关系更近，所以狗的实验数据的参考价值比老鼠的大。按照每天每千克体重0.02毫克的可接受暴露量标准，一个60千克的人每天可摄入1.2毫克乙草胺。换算成节目中乙草胺含量最高的那个草莓样品，即每天可以吃下3.3千克那种含量的草莓。即使采用从小鼠实验中得到的每天每千克体重0.0036毫克的标准，每天也可以吃下590克那种含量的草莓。这个安全摄入量的意思是：每天都吃这么多草莓，吃一辈子所带来的风险可以忽略——这里的风险，也包括致癌的风险。
喷洒了乙草胺的草莓还能吃吗
根据乙草胺的安全性数据和人们正常的食用量，即使上述某电视台的节目组对八份草莓样品的检测结果是准确的，也并不意味着草莓就不能吃了。即使是乙草胺含量最高的那个草莓样品，按照普通人的食用量食用，最终摄入的乙草胺也到不了危害健康的量。
不过，乙草胺毕竟没有被登记可以用于草莓种植。如果草莓中真的含有乙草胺，那么这种违规行为应该被追究。不过，节目中所做的检测毕竟不具有权威性，草莓中是否真的含有乙草胺，种植者是不是真的违规使用，还有待主管部门的调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