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将军重新得了马匹，只是嘴角挑起一丝勉强的笑弧，连声谢谢都不曾与殷十恨讲过。
虽说要搞到这三千匹马不容易，但宣城四周连棵树都见不到，他要拿什么来养活这三千匹马？
这且不说，再者他拿这三千匹马到底有什么用？将士们虽然没有逃兵，但活下来的并不多，算上还躺在担架上呻|吟的，也并没有三百个，至于招兵买马，百姓或许会看在一口吃食的份上，参军入伍，但宣城之中还剩下多少百姓？
不过母老家贫女小耳。
大多数男丁都在自发抵御蒙古大军进攻的城墙上殁了啊！
他招不到兵。
卫将军比前一天更忧愁了，对于殷十恨花了一大笔钱，只是要个瞎子来伺候自己起居这事，也没发表什么意见，毕竟他与谢嬿婉认识，但也仅仅是认识罢了，至于殷十恨，卫将军更希望这厮在享受谢嬿婉照顾之时，能多受些敢怒不敢言的折磨，以消他心头之恨。
但贾恒有很大的意见，贾恒不止一次的将殷十恨堵在房门口，问他要不要换一个人。
“你给我个换人的理由。”
殷十恨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贾恒，贾恒的年纪不大，十一二岁的模样，因为总是吃不饱，个子也不高，黑瘦黑瘦的……这一点倒是与谢嬿婉十分相似。
“她是个瞎子。”
“我不喜欢别人看我光着身子。”
“她下手没轻没重的，会伤到郎君。”
“我喜欢被捏重点。”
“男女授受不亲，郎君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
“她没读过。”
“郎君便不怕她笨手笨脚砸坏了什么东西吗？”
……
贾恒似是找不着什么好说的了，两只手搅在一起，将一颗脑袋低得十分低，此时响起瓷器落地之声，清脆悦耳，却是谢嬿婉捧着殷十恨最近的在用的那套细瓷茶器，一只茶杯落在地上，殷十恨还未出声，贾恒已经紧张的朝着谢嬿婉看去。
谢嬿婉站在拐角处，面上没什么表情，端着托盘退了一步，殷十恨已上前接过托盘，谢嬿婉没松手，反而是握得更紧了些，殷十恨了然，只拿绢帕将地上的瓷片一一捡起，他没做过这样的活，精细的捡了许久地上还是有碎片。
贾恒迈开步子跑了，谢嬿婉啧了一声，将托盘放在被打扫的一尘不染的地面，探手麻利的将所有碎片兜在一起，也不管会不会扎手。
也是，这女人皮糙肉厚的。
“……”
殷十恨看了看自己帕子里的碎片，再看了看谢嬿婉。
“我觉得贾恒说的话不无道理。”
“什么话？”
“男女授受不亲。”
“不是，你是女的吗？”
殷十恨就纳闷了，这女人平日里上蹿下跳的，半点文静不显，也压根不管别人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的，今儿怎么就因为一小屁孩一句话，开始讲究起来了？
谢嬿婉手中的动作顿了顿，道：“跟你比起来，我确实算不上是个女的。”
“谢，嬿，婉。”
殷十恨咬牙切齿，若不是多年涵养还在，说不得是要跳脚了，他生来尊贵，因相貌不俗，从来都是被赞作貌似潘安，容比宋玉，对他暗送秋波的女子更是能从汴京城东排到汴京城西，还是头一回听到谢嬿婉这等歹毒言语。
“干什么？”
谢嬿婉扬了扬下巴。
“你有病啊！”
殷十恨看出谢嬿婉心情不错，愈发有些气急败坏，心里头堵了口恶气，偏生不知如何发泄的好，只见着谢嬿婉指了指自己被纱布裹着的眼，又指了指自己被纱布裹着的腿。
殷十恨：“！”
“你可以考虑考虑贾恒说的话。”
“我不。”
殷十恨闭着眼赌气的歪过脑袋。
谢嬿婉见了鬼似的，分明看不见，还假作上下打量殷十恨。
殷十恨：“……”
这雨连着下了几日，等天晴之时，整个宣城都氤氲着一股发霉的古怪气味，殷十恨被谢嬿婉接连气了几日，整个人身上也氤氲出一股冲天的怨气来，只觉得自己不是瞎了眼了，是疯了，才会想跟谢嬿婉呆在一起。
见殷十恨心中不快，卫将军便舒坦了，乍见阳光，竟是难得的约了殷十恨出门赛马……
说是赛马，其实是想着去附近的采石场看看，能不能找些合适的石材运回城，还有适合造砖和瓦的泥土，这需要大量的柴火和人力，然而宣城现下最缺的也是这些，粮种才堪堪发下去，有地的忙着种地，至于没地的，只能捧着粮种两眼望天。
这几日卫将军帮着百姓补屋顶，越补越觉得不是滋味，甚至无数次想过若是投降了蒙古，他们现下的境况会不会比现在好很多。
不会有很多人战死，也不会面临着战争停了，却没有食物、有粮种却没有人力耕种的窘境，殷十恨不必卖尽家产来助他，便是宣城陷落了，殷十恨回到汴京城，回到皇帝身边，依旧是能过几年太平日子的。
卫将军愈发的觉得是他和老城主的负隅顽抗，才会造就如此局面。
一下子回到开天辟地，莫过于此。
可他打心底里不想像父辈那样苟且偷生，想要用一生忠于一个人，守一座城。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殷十恨有些累了，停了马，翻身将后背靠在马背上，双臂托着后脑勺，抬头看着天上晴空万里，只由着马自个儿慢悠悠的走。
“我从汴京回来的时候，托岳闪去办了些事，他估计再过半个月就能回来。”
冯林、岳闪，便是殷十恨离开宣城之时，卫将军胡乱指给殷十恨的两个士兵。
“你让他去做什么了？”
卫将军警惕的问道，有了劫贡品和与蒙古人市马这等骚操作，卫将军可不觉得殷十恨会让岳闪去做些正常的事。
“我啊，让他带着两车珠宝，去将皇帝请到宣城来。”
殷十恨淡淡一笑，笑的颇为好看，卫将军却险些从马背上跌下去。
“你疯了！这要是宣城沦陷了，皇帝被抓，你我便是千古罪人！”
这可比劫了贡品严重的多！
“所以啊，你可千万不能临阵脱逃，让宣城沦陷，成为千古罪人啊。”
殷十恨虽是在笑，那双长长的羽睫之下，却满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你什么意思？”
卫将军的眼皮跳了跳，不住的告诉自己我是个冷淡的人我不生气没什么好气的不跟傻|逼过不去……然而殷十恨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连杀了殷十恨的心都有了。
“我以你的口吻与名义给皇帝写了一封信表忠心。”
“我他|妈！”
卫将军爆了一句粗口，抬手抓着殷十恨的前襟往自己身前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