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他自己貌似也是个半文盲,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吧?”
谢嬿婉有些讶异的说着,阿婆已然将小女孩抱起来,含笑道:“这还是殷郎君的功劳。”
“关他什么事?”
谢嬿婉不解,那厢殷十恨却没解释什么,只是将一荷包的冰糖搁在桌上,又与老大夫说了几句话,拿着药材方子离开。
老大夫这家医馆是宣城唯一一家还没有倒闭的医馆了,但仗打了这么久,药材到底不够,因不知城中人秉性如何,殷十恨也不敢随意将那么多箱的药材搬来医馆……
且这些箱子一旦搬出来,便等同于宣告城中百姓,那一百车的粮草里,其实并没有多少是粮食,于是只好交代了老大夫若是有需要,只管写下药材的名字给他,让去想办法。
谢嬿婉看不见,又不想麻烦人送,现下城里忙,人来人往的,她还怕撞倒了什么东西,便也告辞,攥着殷十恨的袖子走了。
城主府中本便没什么人气,卫将军带着冯林去开采石料,贾恒在后院翻土,整个城主府中一片死寂。
一步踏入垂花门,殷十恨看了一眼谢嬿婉那只不太干净的手,抽了抽嘴角,没好气的道:“到家了,现下可以松开了吧?”
“谢谢。”
谢嬿婉一路上闻着殷十恨身上的薄荷香,脑袋空空的,忽然听到殷十恨不耐的声音,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无意中碰到的到底是什么,开口问道:
“我刚才是摸到你的脸了?”
“不是。”
殷十恨矢口否认,长这么大,除了伺候他洗漱的邯郸和他母亲之外,就没有别人碰过他的脸,他有些不自在的将谢嬿婉甩在庭院里,自个儿执着药方进了卫将军的房间。
卫将军这人打小就是个冷性子,对自己严苛,对旁人也严苛,殷十恨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回殷海棠打坏了一只素白的梅瓶,像往常一般将过错扣在他头上的时候,这一向与他不对付的卫将军就冷不防的来了一句,是三小姐打坏的,殷海棠还是头一回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揭发谎言,窝在房间里哭了好久,几日不曾出门见人,这人吃饭也从来只吃五分饱,房间里虽然没有丫鬟侍奉,却总是一丝不苟的……
殷十恨站在房间里,有些怅然的打量着这异常空旷的房间。
窗户是破的,头顶是亮的——
殷十恨已经可以确定了,这偌大的城主府,只有谢嬿婉住的那间房,房顶是完好无损的,便是他现下住的那间房,一下雨,墙边照样淌水,不太乐观,不,简直糟糕透了。
没有什么摆饰,桌椅板凳皆无,甚至连本书都找不着,只一张虎皮胡乱的趴在地上,吊筋白额的脑袋正视着殷十恨,这是卫将军刚来宣城那年,从山上打下来的虎皮,殷十恨虽说人在汴京城,但对卫将军的动向还是知晓些的,他四顾了一番,提着虎皮抬了抬,便见库房的钥匙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将虎皮细细的铺在地上,殷十恨提了钥匙去库房。
上回卫将军劫回来的物资种类颇丰,然而最多的却不是粮食,而是金银玉器,可惜这吃不饱饭的时候拿着这些冷冰冰的东西委实没什么用处,所以搁在仓库最里层,往外走是尚未派发出去的粮食和衣料,殷十恨在最外面找到了药材,从中一一分辨出药方里面需要的药材,又凭感觉捻了药材入药,至于没有的,便记下来让卫将军带人出城时留意一番,或让冯林去周城和无双城看看那的商人们手里有没有。
等抓出几副之后,日头已经偏西,贾恒从地里直起腰来,便见殷十恨站在库房里,十指翻飞,已然是从一开始的动作生涩变得熟练起来。
“殷郎君这是在给小姐配药吗?”
贾恒好奇的问道。
“是啊,她这眼睛总也好不了,我让她做事也麻烦。”
殷十恨淡淡的说着,抓过药,合了箱子,不紧不慢的将抓出来的几副药包好。
“这药是今晚就要煎吗?”
贾恒又问。
“不必,还缺几味,得等药材全齐了再入锅煎。”
打包好的药材被殷十恨提在手中,他转身出了库房,给库房上了锁。
献给皇帝的东西,当然都是最好的,便是药材也并不例外,但也就意味着一些极为寻常的药材,不会出现在这些“贡品”之中。
“哦。”
贾恒见殷十恨不太想搭理他,有些失落的垂下头,将手里的小锄头靠在墙上,闷闷的在柱子边上站好,殷十恨多看了贾恒一眼,此时日已西斜,贾恒该做饭了,再晚点,卫将军回来便没得吃了,他没失落多久,便撸着袖子去厨房,殷十恨提着药去谢嬿婉房中——
因为,谢嬿婉的房间是城主府中唯一一间还算是有点样子的房间。
谢嬿婉不在房中,她瞎着双眼在淘米,努力的想要做些事情证明自己活着不是吃白食的,手指头按住锅中的米,任水流从指尖划过,浇灌在厨房外面的下水道里,就在她感觉着可以端平锅时,手中的锅猛然被人夺了过去。
贾恒没说话,只是重新倒了水淘米,将米里的稻壳冲出白|花|花的米中方才提正了锅。
谢嬿婉不知晓与贾恒说些什么好,只是侧着耳朵听动静,感觉着贾恒抬锅抬的费力,便想搭把手,哪知贾恒只是侧过身子,提着锅进厨房,只留她一人尴尬的立在原地。
贾恒在锅里下了水,又将野菜洗了切细放入碗中,碗放入锅里,盖上锅盖才坐回灶台前面烧火,很快便有炊烟升起,柴烟的味道于宣城而言有些久违了。
打仗三年,宣城周边的树木砍伐一空,赤地千里或许有些夸张,但说是光秃秃的,绝对极为真实,要想搞点木材委实不太容易,直到如今停战,劫得的这一百车粮草里有些柴火。
其实冯林回来时带来的消息里,无双城和周城已经打开城门和蒙古商人开始以物易物了,所以他才能带回来许多书籍,但蒙古商人不来宣城,就很奇怪。
谢嬿婉再次被贾恒抢活,有些闷闷不乐的踢着石子,殷十恨坐在廊下苦思了片刻,道:
“你恨蒙古军吗?”
“废话。”
谢嬿婉想翻个白眼,但现实的情况不太允许她这么做,只好抬了抬下巴。
夕阳之下,她这尖的能缝衣服的下巴似乎也变得温柔圆润了些,配着那段修长的脖颈,十分耐看,殷十恨撇开眼神,默默的抬手擦了擦自己额角的汗,分明近日里也没有熬夜看书,眼神却是越来越不好了。
“那蒙古商人呢?”
“你说白马是马吗?”
谢嬿婉还记挂着殷十恨踢了她一脚的事,察觉到殷十恨身上的味道接近,决定出其不意的踢上一脚,感谢归感谢,该踢还是得踢,然而到底眼盲是硬伤,她踢了个空……
“想踢我,还是等眼睛好了再说吧。”
殷十恨轻而易举的避开谢嬿婉这没有用力的一脚,拍着手站起身来。
“我就当你是在安慰我吧,其实瞎就瞎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看不见又不会怎么样。”
谢嬿婉无所谓的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