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十恨离了宣城，带着两个士兵一路往汴京去，沿途一如来时，不见什么井灶，三人并不能快马加鞭的赶路，等行到汴京之时，已是一个月以后。
皇帝并不在汴京，他被奸妄忽悠着跑路了，连带着一些氏族也跟着皇帝跑路，所有人都以为宣城要破了，宣城破了，人心惶惶的汴京再不见往日里的歌舞升平。
殷十恨回到汴京也不是为了见皇帝的，他拿了家里的田产地契，又将家中奴仆遣散，所有值钱的器物典当了换成交子带在身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宣城必须要守住，不能破。
没人愿意出粮出钱，那就他来，没兵愿意前往宣城，那他就把皇帝忽悠过去！
殷十恨一路散财，再次回到宣城之时，已是三个月后，入了夏的季节里，正巧逢着蒙古可汗去见长生天，蒙古军退兵回家吃饭了，谢嬿婉身上的衣衫愈发破旧，她倚在城墙上吹风抠脚皮，独独看不见衣着光鲜亮丽的殷十恨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而来，殷十恨黑着脸在谢嬿婉面前停下来，一眼便认出了这被烈日晒得愈发黑的女人，大约是许久不曾好好喝水，谢嬿婉嘴角燎起了几个泡，不太好看。
“那六十个铜钱，你收到了吗？”
殷十恨勒马止步，仍旧是居高临下的看着谢嬿婉。
“原来是你啊，我收到了，你果然不曾食言。”
谢嬿婉听出是殷十恨，抬起头来“看”他，这时殷十恨才注意到谢嬿婉的眼前裹着一层白布，她瞎了。
这本该是件报应不爽的好事，但殷十恨笑不出来，只问她怎么瞎的。
谢嬿婉不答，撇下手里的脚皮转身拿她那嘹亮的大嗓门喊道：“殷十恨回来了！”
本是寂静无声的城中忽然响起偌大的响动，城中男女老幼在滚滚尘土之中而来，个个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看殷十恨的眼神活脱脱就是在看一碟子肉，见到殷十恨只一人一马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衫，失望之色毫不掩饰。
“你回来了。”
卫将军从人群后边分开众人，徐徐走到殷十恨面前，面上仍旧是没什么表情，在看清殷十恨身后空无一物之时，刀刻一般刚毅的面上笼罩着浓郁的忧愁。
“我回来了。”
殷十恨爽朗一笑，将马鞭甩给卫将军，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到卫将军面前，交到卫将军手中。
“你给我一匹劣马，我还你一匹上等宝马。”
殷十恨笑得光风霁月，他本便生的好看，笑起来更是能让人忘了忧愁一般，卫将军有些恍惚，听得殷十恨这般说，只道是到了饭点，有事吃完饭再说，回身眼巴巴的跟在他们身后的百姓道：
“殷郎君说了，粮草三日后就能到，还请大家再忍耐三日。”
事实上城中的粮草早便没了，卫将军一开始还带着兵去城外偷猎，或抢夺蒙古军的食物，但到底是杯水车薪，他舍不得饿着的三千匹战马也只剩下三百匹还苦苦的挨日子，城里数万的百姓战死，如今偌大的城中，十不存一，便是如此，这三百匹战马也不够这么多人三日吃的。
谁都明白，至于草根树皮，老早前城中的树便被砍伐一空，当作柴火烧了，孔庙的房梁都被卸下来化作灰烬，草根也没有熬过春天的，如今的的宣城光秃秃一片，就算熬过了三日，三日之后，就真的会有粮草来吗？
谁也没说话，但除了谢嬿婉，所有人面上都是质疑。
“粮草明日就到，请各位不必担心。”
殷十恨淡淡一笑，卫将军面上却有些僵硬，这三个月里，卫将军没少打听内地的事，小皇帝往南面跑了，汴京的氏族们也纷纷跟着南下，他到了南面，依然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依旧是做他的皇帝，有宝刀名马，香车美人，日日沉迷于温柔乡里，仿佛已经忘了这世上还有一座城是属于他的，殷十恨卖尽家产之事他也有所耳闻，但也仅此而已，旁的动静，卫将军再也没听过了，他不知道殷十恨究竟会不会给他带来钱粮和士兵......单押之后也只能相信殷十恨，毕竟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明日，粮草真的会来吗？
卫将军的心中满是疑惑，面上却丝毫不显，顺着殷十恨的话头说下去，一脸期待。
他在府上给殷十恨设了宴，说是宴，不过是一碟子烤熟了的马肉，一坛子浑浊的酒水以及几碟子小菜。
“蒙古那老可汗挂墙上了，短时间内宣城不会有战乱，但是我们没有粮食了，各家各户连粮种都吃没了，你今日这么一说，明日粮草不到，这座城就算是彻底完了。”
卫将军给殷十恨倒了一杯酒，酒杯上有一道不太明显的裂纹，这若是搁在往常的时候，殷十恨说不得是要恨一恨卫将军小气，然而这一次押粮，他一身的娇气矜贵，入目皆要如他所愿的固执也被这满目荒凉洗净了。
“明日粮草必定会到。”
殷十恨说的笃定，端着酒杯饮了一口酒，酿酒的程序粗糙，这酒喝入喉的味道也不怎么美妙。
“这酒不好喝吧？”
卫将军换了个话题，殷十恨点了点头，卫将军抿了口酒，缓缓道：
“这是芽儿用半斤面粉从酒馆老板那里换来的，说是如果你回来了，就让我拿给你喝。”
“这样吗？”
殷十恨微微一愣。
“她对你是真好，你莫要嫌她。”
“我跟她没什么交情。”
殷十恨实话实说，他跟谢嬿婉之间的交流明显不是同一个次元的，也不知道卫将军是怎么看出谢嬿婉对他好的。
嘴角微抽，殷十恨面无表情的将杯中酒饮完，卫将军还要再斟，被他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这种好，卫将军您还是自个儿消受吧！食不知味的吃了两片马肉，殷十恨木着脸负手离去。
谢嬿婉瞎了，但就算是瞎了，也不是个消停人，从卫将军那久不住人的城主府中出来，殷十恨一抬头，便瞧见了谢嬿婉，站在城墙上不知是在做什么，身形摇摇欲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