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陆尘心如刀绞,豆大的眼泪不停地从脸颊上滑落,手足之情,断骨之痛让他无法平静下来。但是,他的脚步走的却是很快。经过一天折腾,从未停歇的胖子张富,此时已经心力交瘁,才走了一小段的路程,就落下了一大截。
“陆尘贤弟等等我,你哥快喘不过气了!”陆尘这才停下脚步,但一听张富自称“你哥”二字,便更加地怆然涕下!心里忽得“扑腾”一下,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现实问题,那就是,自己从此以后,将永远失去亲如手足的,唯一的同胞哥哥了!此时他又觉得胸口发堵,脑子一阵轰鸣,心快要跳出喉咙。
张富两条胖腿又架着一身的赘肉,好不容易才赶了上来,喘息未定地望着陆尘:“兄弟!你听哥跟你讲!”
“啊,张富哥哥,我们坐下来歇下子吧!”当陆尘趁着稀冷的月亮,看着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张富的时候,心里便一阵内疚,张兄为了我家事情尽心尽力,还拖着肥硕的身体,一个往返好几里路,也实在不易!于是他就扶着张富坐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又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替他点上,然后自己也抽上了一根。
“张兄,你把今天上午日本人杀人放火的事详细跟我说说。”
“老弟,我看你还是做‘水缸里的菩萨定定神!’还是刚才在邮局时,那位姑娘说得对!人一旦气急了,都没狗聪明!所以我们现在必须沉下心来,多捉摸捉摸,要不然则会白白送死!”
他的话对陆尘触动很大,他长叹一口大气,然后望着张富。张富是从心里真的害怕,陆尘一下子被鬼子的暴行气死!
于是,他便接着说:“中国这一次肯定是要遭了大难了!看来一时半会无法解决的。在这场灾难中,究竟要有多少人平白无辜的死去,还真说不出一个准数!
陆尘,我张富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我爱看小说。就说水浒吧,你说,为什么林冲,武松,杨志,杨雄等一批,一等一的好汉。一开始就屡遭磨难,频繁受陷?
那么,又为什么,自从出了个军师吴用之后,他们又能各尽其职,无往不胜呢?那是因为:吴用一:会算账!二:胸有成竹!三:冷静沉着!四:审时度势!五: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悠悠古事,全了然藏怀!所以无论你要报私仇,还是要报国仇,就必须学吴用,否则你也做不了武松!”听了张富一番醍醐灌顶的金玉良言之后,陆尘这才冷静下来。
“是呀,看来中国真的要亡国灭种了,但是,只要我有口气尚存,那怕即使是死,也要撕咬下小鬼子身上的一块肉来,做饱死鬼上路!”
“兄弟,我信你!但是,如果那天真的要死,也不能让日本人称心!”
“好兄长就这么定,宁愿慷慨赴死,不可苟且偷安!”
张富以为自己的良苦用心化着了语言,终于使陆尘平静了下来,其实不然,因为陆尘在归班的途中早就看见了屠杀后的惨状,再加上张富对五里铺惨案总是含糊其辞一带而过,心里便更加地痛苦不堪。
因为,作为一个走千家穿万户的邮差而言,每天都要接触许多阶层不同的用户,他们虽然贫富有异,贵贱有别,但他总能够游刃有余的应付自如。
他对工人农民即下层人民,充满着无私的情感!对为富不仁的贪官恶霸的态度,则是不卑不亢,按章办事,据理力争!
而对那些实在敦厚的客户却是热情服务,广结善缘。再加上陆尘生性善良仁慈,又善于调侃,所以他的名字在整个五里铺的服务地域内都是家喻户晓,名声大噪!
按他的话说:如果我每天都不回家吃饭,即使是在我所服务的段道上,吃上十年八载,也肯定挡不住群众多次轮番相邀的兴趣和热情,即使再吃上十年,那肯定还有因排队邀请,而没有等上号的!
这些话是当时他在局里与同事吹牛时,为抬高牛皮的份量而大声说出来的。但他今晚又想起这些人和这些事,却是有种与往不同的滋味,顿时便凉彻心扉,忧心如焚!
“张兄快走,先到镇上去看看!”陆尘此刻的心,早就飞到了残垣断壁,余火未灭的镇子里了,他要去找找曾经与他促膝谈心的朋友,去看看上了岁数的老人,去瞧瞧经常互相调侃的妙龄少女,去寻寻那些因穷得揭不锅,所以自己按时接济的鳏寡孤独……
俩人从镇子南边的入口走进了燃着余火,到处烟雾弥漫的镇子,当他们刚穿过了一道残垣断壁,就看见了一个幼儿,躺在一间层顶正在被火吞噬,而且随时会坍塌的破屋里,只见他躺在地上,将头枕在一个老妪尸体的腿上,既不哭也不闹,并饶有兴趣地望着屋梁上的火焰“咯咯”地直笑。洛尘忙冲了过去,弯下腰将他抱入了怀中,突然孩子便“哇哇”地大哭,声音震天价响,象枪,象箭,象子弹,听得陆尘心直发怵。
“小锤子,你怎么在这里?你爸妈呢?”就在这一刻,屋顶上突然掉下个大火球,陆尘这才认出了这孩子。
原来这孩子是他以前,在送信时认识一对夫妻生的。因为在送信途中,这对夫妻经常请陆尘到他们家喝茶,所以陆尘对他们一家都很熟悉,对这小孩的印象也比较深!
这时,陆尘突然想到了要核对他们家的门牌,以试图证实这残屋破顶的驻处,就是那对夫妻曾经住过的老宅子,于是,抱着小孩就冲到院门口,院门已经面目全非,只有半裁门牌斜插在断墙内,上面依稀可见“南集8号”的字样。
陆尘终于明白了,这里就是自己曾经与那对小两口喝茶唠嗑的堂屋。于是赶紧冲到这家的卧室去寻找他们,可当他的一只脚刚踏进这间屋子的时候,怀里的小孩突然奶声奶气地叫道:“妈妈抱抱,爸爸抱抱!”陆尘低头一看,顿时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被吓得背过气去。
地上躺着一位年青母亲的裸尸,尸身的私密部分全被刺刀截烂,一个天真,可爱,更可怜的婴儿,竞爬在血泊中的母亲身上含着半只残乳吮吸,因吸不出奶汁哭叫,母亲的鲜血染红了不懂事的孩子,其状目不忍睹。房间内一片狼藉,家具东倒西歪,床也塌了,被褥让火烧成了一滩黑灰,就在它的旁边,还趴着个男子,只见他背如红锦,脊椎骨裸在皮外,而骨上所镶嵌的算盘珠,清晰可见,粒粒可数,后脑被开瓢,而瓢内白花花的脑浆,已溢出瓢外,凝固在脖颈的凹槽中,在冷月的光照下显得煞白煞白。
陆尘把怀里的孩子转给了张富,他闭着眼摸索到年青母亲的身边,几次试图抱起那个婴儿,最终还是落空了。他惊讶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向婴儿的方向挪过半步。他实在顾不了什么男女有别的俗套,两步上前抱起婴儿就跑到屋子外面。
“两位贤侄,向你们父母叩个头,道个别吧!”陆尘说罢,便与张富分别搂着两孩子,双双朝卧房方向双膝跪下,然后便起身走出了这片火海残院。忽然,整个房顶都坍塌了,火星伴着青烟,腾空而起,把四个人的脸映得通红。
“唉……!现在的镇子处处是烈火,无家不丧人。陆尘我们是平头百姓,手上既无枪也无人,你就暂且咽下这股恶气!先把正事办了,这不,还多了两个孩子!你能把他们弄好了就不错了!”
陆尘望着满镇的浓烟,心被揪成了一团,此刻他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逮个鬼子,生吃了他的心肝,然后再将他的脏器用脚狠狠地踩踏,直到全部被尘土吞没了为止,不然的话,可能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吃好饭,睡着觉。
“陆尘我跟你讲话,听到了没?”张富见他呆呆地忤在那,好似个木偶,便用肩触了触他。这时陆尘才转过头来,心情极其复杂地望了望这两个孩子许久,才对张富说:“走,带我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