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负双手的少年带着白衣女子穿过正堂,来到河畔,没什么架子,盘坐在白衣道人身边。
“道祖曾言,天宗江无静乃道教未来扛鼎之人,今日得见道长,三生有幸。”少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狭长双眸犹如天刀,望着被寒风吹皱而起的溅星河水。
垂钓的江无静取过一旁黄葫芦,灌了一口清冽酒水,扭头瞥了一眼少年身后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秋水长眸中的一双瞳孔,竟泛着点点碎金色的光。
“师父说过,秋水金瞳的眸光,可望见波澜起伏的历史长河,”江无静冲着白衣女子微微一笑,“你是袁天罡的血脉吧,说说看,我还可以活多长时间?”
犹如天山雪莲般清冷的白衣女子,面无表情道:“道长听不到明年夏天的蝉鸣声。”
“婉儿,不得对道长无理!”少年呵斥了一句。
“无妨,”江无静冷淡道:“我还以为你会在来年开春的取灵节进入这里。”
少年以手扶额,略显无奈道:“道长,我也不想来,身不由己啊。”
江无静皱眉,“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之人,有话痛快说。”
少年向后挥了挥手,白衣女子退去,“伏灵一年夏,佛教佛祖安澜与道教庄祖庄周前往长安觐见伏灵皇,金銮殿中,伏灵皇问出后世有名的‘伏灵三问’,佛祖与庄祖就各自见解展开辩论。”
“轰动天下的佛道之争,佛祖胜而庄祖败,至此佛教蒸蒸日上,各处都有庙宇兴建,最终号十亿佛国,可怜庄祖与九位天尊神像被移出功德林,道教气运江河日下。”
“伏灵二年春,寒妃忽染恶疾,御医束手无策,伏灵皇下旨,让道教炼救命仙丹,扛着挽救道教于水深火热重任的道长赶往长安,于乾宁宫架起八卦紫金炉;七天七夜后,仙丹出炉,药香荡漾上百里,虚空绽金莲,异象纷呈。”
“寒妃服下道长炼制仙丹后,忽然七窍流血,暴毙而亡,伏灵皇震怒,道长被打入天牢;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道长会被千刀万剐之际,北境之王楚怀沙南下长安,与伏灵皇密谈一夜。”
“道长最终被楚怀王带往北境,受此牵连,道教天宗烟消云散,道长被道教驱逐,庄祖自囚于昆仑墟起龙山十五年,于几日前幻蝶羽化。”
江无静始终云淡风轻,“你与我说这些作甚?”
少年笑了笑,“庄祖一生,比银河还要璀璨,临了所创天宗却分崩离析,至于道长,再过五年,便会没了黄粱界压阵人这张护身符,到时伏灵皇还会杀你,毕竟你害死了寒妃,北境那位,保不了你太久。”
“就算伏灵皇开恩,不寻道长麻烦,可被道教驱逐的道长,却连前往昆仑墟起龙山,为庄祖上柱香,磕几个头的机会都没有。”
白衣道人冷哼一声,“说了这么多,还不是在惦记我的鱼!”
少年沉声道:“只要道长保证,将钓上的鱼赠予我,在下发誓,定会说动父皇,恢复天宗,让道长回归昆仑墟。”
……
屋檐下,梅钱躺在藤椅上晒着太阳,姜谛目光穿过正堂,一眨不眨望着河畔交谈的少年与道人。
“梅姑娘,你可知这少年身份?”姜谛剑眉紧皱,因为秦耀灵与这位少年,都有一头银色长发。
梅钱懒洋洋道:“伏灵皇有两个子嗣,大皇子唤作龙丘子啼,小皇子唤作龙丘长盈,至于帝姬,那可就多了去了。”
姜谛惊愕道:“那这少年就是大皇子了?为何会来找道长?还有,梅姑娘见过这位皇子?”
“没见过,”梅钱伸了一个懒腰,胸前那物颤颤巍巍,“不过只要神州人都知道,正宗皇家人,都有一头银发,至于这位皇子为何来寻师父,本仙女可说不出个子卯寅丑来。”
……
山崖上,河畔,秦耀灵手持一根拇指粗细的鱼竿,蹲在一块青石上,百无聊赖的垂钓着。
少年听到脚步声,打了一个哈欠,头也不回道:“今天怎么不见你去山崖下自残?”
姜谛一屁股坐在秦耀灵身边,“老秦呢?”
“昨天喝太多了,还在睡呢。”秦耀灵无奈道。
“看你的年纪,应该是帝丘皇朝的二皇子吧!”姜谛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
少年没有惊讶,毕竟江无静迟早会将这些不算秘密的秘密告知姜谛。
“你还准备隐瞒?”姜谛冷冷道。
秦耀灵看着涟漪层层的河水,目光开始变得麻木,“十五年前,一个女人,生下一对双胞胎。”
“当时长安有一位占卜师,唤作袁天罡,是伏灵皇最为倚重的心腹,男人夜观天象,见到天上天府星与紫微星星芒盛烈,宛若燃烧。”
“天府与紫薇双星,单独亮起,则皇朝气运大盛,同时亮起,代表着后世会出现两位皇子同室操戈的局面,袁天罡还对伏灵皇说,单子为阳,双子为阴,阴气盛,会预示着帝丘江山日渐衰败。”
“至此,先出母胎的婴儿成为帝丘大皇子,后出生那位,成了牺牲品,要不是有人出手干预,第二个婴儿早被伏灵皇处死。”
“我就是那个倒霉透顶的幸运儿!”秦耀灵冲着姜谛灿烂一笑。
“谁救得你?”姜谛好奇道。
“我舅舅,”秦耀灵眯起双眸,“帝丘战神齐庆疾,字轩郎!”
“双生帝王家,一子去而一子还,舅舅将我带出宫后,一直亲自照料,我们走过千山万水,见过阳春白雪、草长莺飞,十年前,舅舅将我送到这里,从那以后,我在也没见过他。”秦耀灵陷入回忆,那些回忆想必很美好,因为少年的笑容发自肺腑。
听完秦耀灵故事的姜谛如坠冰窖,他终于深刻认知到,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那个世界的人们,不能说绝对的人人平等,但至少大部分都在享受和平,可这个世界不一样;就比如身为寡妇却忽然怀孕的舒窈,如果祝望舒尚有亲人在世,妇人铁定会被淹死在河里,还有秦耀灵,十五年前的少年,还未从母胎生出,便被生父伏灵皇判决了死刑,如果没有齐庆疾,少年的骨头早被冰冷黄土腐化了。
皇子又怎样?还不是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
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姜谛再一次提醒自己!
“江无静这嘴,和他娘青楼妓那物一样,忒松。”秦耀灵忍不住翻着白眼。
姜谛尴尬的揉了揉头发,“这事不是道长告诉我的,早些时候,一位少年前来拜访道长,梅钱跟我说,帝丘皇家人,都有着一头银发,那少年也有。”
秦耀灵蓦地站起身子,黑瞳死死盯着篱笆院的方向。
……
溅星河畔,少年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土尘,冲着江无静行了一个抱拳礼,“子啼的未来,就拜托道长了。”
白衣道人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看不出喜怒。
少年也不介意,招了招手,带着白衣女子向黄粱镇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江无静突然回头,看向白衣女子。
女子愣了愣神,“袁婉儿!”
江无静意味深长一笑,“袁天罡号称自己上知五百年,下晓一甲子,他可曾看到十年后,高坐龙椅上的那人是谁?”
白衣女子沉默不语,龙丘子啼笑容阴冷!
看着远去的女子与少年,白衣道人微微眯起细长双眸。
天府星为南斗诸星之首,紫微星乃北斗诸星之首,十五年前,龙丘子啼先出母胎,龙丘耀灵后出,天上,天府星与紫薇双星先后绽放炽烈光芒。
当时龙丘耀灵的身体状况要比龙丘子啼健康些,袁天罡也提议留下龙丘耀灵,处死龙丘子啼,可伏灵皇偏偏选了后者。
这位君临天下的男人当时究竟在想些什么?袁天罡不知,但江无静知。
因为紫薇在北,因为那一天,远在万里之外的北境,也有一位女子,诞下一位婴儿。
十五年前,世人只知天府、紫薇犹如煌煌大日,却不知双星光芒下,杀破狼妖艳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