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霜月,寒星,溅星河畔的篱笆院中,躺在木床上的白衣道人迷迷糊糊睁开双眼。
头疼欲裂的江无静口干舌燥,道人挣扎着下了床,点上烛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刚想将茶水一饮而尽的江无静面色忽地一怔,道人将紫砂茶杯放下,拿起桌上宣纸,细细品味。
“凉州词,”江无静轻语着,一字一字念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银霜似的月色浸染了宣纸,黄蒙蒙的烛火洒在上面,那些字,铁画银钩,刚健柔美。
“这是我作的诗?”白衣道人神色愕然,昨天喝的太多了,什么都记不清。
道人仔仔细细,一字一字看去,每个字的书写方式,一勾一划,极为熟悉。
“确实是我的字,想不到我江无静有生之年竟能作出此等超凡脱俗之诗!”白衣道人的手,轻轻柔柔抚过宣纸,细长双眸里满是温情,指尖仿佛滑过心上人的娇嫩肌肤。
“清平得意!”道人发自肺腑的畅快笑着。
……
子时一刻,荨荇村一间瓦屋内,张宝盖着一床厚厚被子酣睡。
模糊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张宝耳中,男人睁开酸涩双眼,扭头看去。
这一眼,吓得张宝险先尖叫出声,霜雪似的月光从窗外偷偷钻了进来,映着一个模糊的消瘦人影。
那个人影,背对着张宝坐在凳子上,用手里的火钳搅弄着火炉,屋内的温度极舒适。
“祝安?!”张宝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我这辈子最讨厌没有面皮的无赖,”姜谛放下火钳,转过身子,看向张宝,面色阴沉道:“我喜欢君子,因为君子克制,我也喜欢小人,因为小人弄得审时度势,可无赖不行;每一个看到鲜花的无赖,不去想着欣赏,而是想着采摘。”
“你想做什么?”张宝咽了一口唾沫,极为惊恐。
“如果你是小人,我会警告你,但你不是,你是恶犬,今天逃了,明天就会跑回来咬我一口,连皮带肉,所以我决定,杀了你!”话音落下的瞬间,姜谛猛地冲了过去,直接骑在张宝身上。
事发突然,而且欺软怕硬,贪生怕死的张宝根本不会想到,一个十五岁的稚嫩少年,说杀人就杀人,根本反应不及。
手中剪刀狠狠扎下,一抹鲜血飞溅而出,打了姜谛一脸。
张宝没有惨叫,因为姜谛的第二刀,扎进了他刚刚张开的嘴里。
一刻钟后,站在床边的姜谛面无表情,看着张宝痛苦咽气。
“明天,你会活过来,如果你还记得今晚发生的一切,就请离我娘远点,如果你忘了这些,我会继续杀你,杀到你被迫牢记!”在那个世界,姜谛被迫杀过人,尤数造成他死亡那一战,少年印象深刻。
最后一战,那个破败小镇被硝烟与枪火的气味笼罩,子弹的尖啸声犹如索命的魔鬼,姜谛眼睁睁看着战友们一个个倒下。
第一次杀人,看着被子弹轰碎头颅的敌人,姜谛险先没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他一连三天滴水未进,吃什么吐什么,夜夜都会被噩梦缠绕。
什么最可怕?以前姜谛不知道,后来他明白了,习惯最可怕!
人可以习惯勤奋、习惯懒惰、习惯思念心上人、习惯把别人对自己的好当做理所当然,但,永远也别习惯杀人。
人啊,总要对每一条鲜活生命,报以最微末程度的敬意。
……
清晨,天还未亮,姜谛便起床,一路小跑着前往黄粱镇。
一个时辰后,太阳刚刚升起,姜谛便来到了溅星河畔的篱笆院。
生火、烧水,姜谛刚想去山崖下,忽然听到后院传来江无静的呼唤声。
少年穿过正堂,来到后院,几丈外的河畔,白衣道人正在垂钓,这狗曰的,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道长,找我何事?”姜谛恭敬道。
“昨天醉酒之下作了一首诗,你去我房里瞧瞧。”江无静冷淡道。
一刻钟后,姜谛去而复返,来到道人身旁。
“如何?”道人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忐忑不安。
姜谛冲道人伸出大拇指,崇拜道:“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牛!”
“哈哈哈,”道人豪迈大笑,“你这马屁拍的,太他娘舒坦了!”
哎!姜谛心头微微叹息,竟觉得有些愧对诗仙!
江无静的笑声属实刺耳,忍受不了的姜谛开始转移话题,“道长,你在这里钓什么?老一辈不是说,不止岛外溟濛汪洋,就连这溅星河里,也没有活物吗?”
白衣道人高深莫测道:“清平钓鱼,愿者上钩,这里面牵扯的东西太多了,你最好别刨根问底,站在什么样的高度,看什么样的风景,懂否?”
姜谛点点头,“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过道长,你带我去的那座山崖上,有一主一仆,那位缺了门牙的麻衣老头也在垂钓,你二人为何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道人意味深长道:“他在上游,我在下游,代表着江湖不与庙堂争,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姜谛似懂非懂!
“不说这个,我问你个问题,”道人压了压左手,姜谛乖乖在他身边坐下,道人继续开口,“神州有庙堂与江湖,你是想做开山劈水的炼气士,还是当一个生杀予夺的权臣?”
“就我这样子,还权臣?”姜谛撇撇嘴,想起了秦耀灵,“道长,我还是当炼气士吧,像一只老乌龟一样,把头缩在壳里,活他娘个千八百年。”
“没出息,”道人翻翻白眼,“江湖分三教一家,道教修元神,讲究今生,佛教修金身,讲究轮回,儒教修浩然正气,讲究修齐治平,剑家自然修剑,最重杀伐,除三教一家外,江湖还有不少以力证道的武夫。”
“道教境界分引气三境,冥想、观海、铸炉,之后为阴丹、阳丹、阴神、阳神,最后为斩三尸,一共十境;佛教起始阶段也为引气三境,之后为天人五衰,最后为法相、金身二境,一共十境。”
“儒教起始阶段也要走过引气三境,之后开始塑造七大文宫,也是十境;剑家也有引气三境,之后为手中有剑、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心中无剑,一共十二境。”
“至于武夫,一共有十六境,起始阶段为登山七境,分奠基、铜皮、柳筋、铁骨、洗脏、新髓、生血,之后开始沐浴雷劫,一共九重。”
江无静一口气说了很多,姜谛听得心潮澎湃,“道长,三教一家与武夫,谁最猛?”
白衣道人未作思量,“武夫的路最难走,可一旦大成,气血滚滚若瀚海汹涌,剑家大成剑修,杀伐力举世无匹,至于佛道儒三教,各有所长,各有所短。”
姜谛十指插进头发中,头疼道:“好难选。”
白衣道人淡然道:“贪多嚼不烂,三教一家,外加武夫,只能选一个,你自己好好思量。”
道人从衣袖中取出一本拳谱,扔给姜谛,“真想起楼三万丈,地基就必须坚实,没事多练练,打牢根基。”
“多久?”姜谛看了看拳谱,封面有无极拳三字。
“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定个小目标,先练上三万遍再说。”
“三万遍?”
“人生没有那条路是好走的,庙堂如此,江湖也如此。”江无静沉声道。
姜谛欲哭无泪!
……
篱笆院中,坐在藤椅上的梅钱打着哈欠,不远处姜谛照着拳谱上的拳法,有板有眼苦练着。
“小老弟,照你这么练上三万遍,估计儿子都会打酱油了。”梅钱懒洋洋道。
姜谛扭头嘿嘿一笑,“这么迫不及待想和我颠龙倒凤?”
啪的一声响,姜谛摸着火辣辣的后脑勺,一瘸一拐走出篱笆院,离绿裳少女这头猛虎远远的。
练了半个时辰,姜谛的身子开始暖和,四肢百骸充斥热流,不在畏惧酷寒。
忽地,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姜谛回头,看到古道那边走来两人。
稍前一点的少年身材修长,一袭墨色长衫,一头银色长发;靠后一点的女子桃李年华,白衣胜雪,肌肤犹如皎洁月光,眉心一点刺眼嫣红。
“请问,江无静江道长在吗?”面若冠玉的少年看向姜谛。
少年脸上的笑容如沐春风,但狭长双眸里的黑瞳却冷若冰霜,姜谛很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