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谛将李健叫了出来,两位少年沿着小路一直走,走出荨荇村,来到村外的溅星河畔。
方寸岛方圆一千多里,蜿蜒溅星河绕过一座座大山,犹如人体内的血管一样。
银白色的月光泼洒在水面,河水泛着粼粼波光,姜谛将手中石子掷出,石子打着旋儿,飞出去很远才沉入河底。
“小时候,我们经常来这里,比谁的水漂打的更远一些,”姜谛看向一言不发的李健,道:“今天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健叹了一口气,“张宝去黄粱镇县衙,找来一个捕快。”
一盏茶功夫后,李健将下午发生的事全部讲完,姜谛目光阴冷道:“你说那个捕快是一位银发少年,身边还带着一位白衣女子?”
李健点点头。
姜谛不在多言,转身向着村里走去,身后李健愧疚道:“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
姜谛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大人做错了事,不应该由孩子来承担后果,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娘,我们还会和以前一样。”
看着姜谛远去的背影,李健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
小院正堂内亮着黄蒙蒙的烛火,张宝将自己脱得干干净净,正用拧湿的手巾仔仔细细擦拭着身子,男人要洗去一身脏污,去将美人儿拥入怀中怜爱。
心情愉悦的张宝,甚至哼起了小曲,以前有祝望舒在,男人不敢得寸,更不敢进尺,自从祝望舒失踪后,张宝就开始攻略舒窈,可妇人油盐不进,九年来搞得张宝心力交瘁。
现在好了,自己只用二百多枚铜钱,便收买了荨荇村家家户户,这说明要想办成一件事,光努力是没用的,策略很重要。
一道消瘦人影在月色映衬下翻过院墙,一脚踹开正堂门,张宝猛地扭头,看到了面无表情的姜谛。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手持剪刀的姜谛根本没有废话,直接冲了过去,一剪刀便扎进张宝心口,少年咬牙切齿道:“你竟敢欺我娘!”
一刀又一刀,血液倒灌肺部的张宝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姜谛活生生扎死!
一刻钟后,张宝的尸体躺在冰冷地面,姜谛坐在椅子上,放在膝盖上的染血双手,轻颤不已。
张宝死了,他还会活过来,杀了他又如何?他不过冻土下的一粒尘埃,微不足道。
李健跟姜谛说,下午龙丘子啼离开荨荇村前,曾跟张宝说明天他还会来,亲眼见证男人与舒窈拜堂。
怎么办?姜谛陷入沉思。
龙丘子啼,帝丘皇朝大皇子,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小皇子龙丘长盈今年不过六岁,根本无法与这位相争。
可以预见,过不了几年,龙丘子啼便会成为名正言顺的储君,坐镇东宫,组建属于自己的势力。
姜谛什么也没有,他怎么去与这位天选之子争?莫非就这么看着舒窈嫁给张宝这个地痞无赖?
难道去求龙丘子啼,让他改变主意?泥地里挣扎求存的虫子,去求翻江倒海的雏龙?
如果下跪之后三叩九拜,可以让龙丘子啼改变主意,为了舒窈,姜谛甘愿这么做,可这位皇子,却让白衣女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扇了妇人一巴掌。
这口气,姜谛咽不下!
走出张宝家的小院,姜谛回到了祝家,他本想与舒窈说一声,可妇人却已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舒窈的脸色越发苍白,几乎见不到什么红润血色,这段日子,她起的越来越迟,睡的越来越早,姜谛心急如焚,腹中胎儿,真的在汲取妇人生命力,可他没有任何办法。
将舒窈抱上床,盖好被子,姜谛离开祝家小院,向着黄粱镇走去;夜空中出现了一团团灰色铅云,寒风越发猖獗,风声犹如万鬼哭嚎。
望着渐渐隐去的寒月,姜谛喃喃道:“要下雪了吗?”
……
亥时三刻,溅星河畔篱笆院的瓦屋中燃烧着炉火,梅钱舒舒服服躺在藤椅上,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看着一本在这个世界上不了台面的言情小说。
白衣道人江无静在木桌上铺了一张宣纸,第七十九次临摹那首所谓的《凉州词》。
呜咽哭泣的风声中,忽地传来敲门声,江无静瞥了一眼梅钱,绿裳姑娘干脆利索闭上桃花眸,下一秒鼾声如雷。
道人翻翻白眼,冲外面喊道:“太冷了,不想出去,翻墙进来吧,翻不过来就把院门踹开,踹坏了也没事,等天气暖和了修。”
敲门声戛然而止,没过一会,姜谛推开提前被江无静拉开门栓的正堂门。
插上门栓,一身风尘的姜谛站在白衣道人身旁,一言不发。
江无静一边临摹,一边说道:“这么晚了过来,难道就为了看一眼我英气逼人的侧脸?”
姜谛捏了捏拳头,声线嘶哑道:“道长,我要杀龙丘子啼!”
江无静握着小楷笔的手忽地一僵,道人扭头看向姜谛,沉声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瘫在藤椅上装睡的梅钱睁开双眼,看着姜谛,一脸惊愕之色,“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何要杀这位皇子?”
姜谛将下午发生在荨荇村的事,原原本本给江无静和梅钱讲了一遍,道人和少女都没有插嘴,安安静静听着。
“你知道龙丘子啼对帝丘皇朝意味着什么吗?”江无静没有就舒窈的事件发表看法,而是询问姜谛。
姜谛看了梅钱一眼,点点头,“道长,我知道,龙丘子啼乃伏灵皇与齐皇后之子,伏灵皇就不说了,齐皇后所在齐家,乃如今神州九大家族之一,齐家族长为帝丘战神齐庆疾,权倾朝野。”
“那你呢?你身后站着什么人?”江无静在问。
少年低着头,双手紧紧握着,手背凸起青色血管,手臂止不住的轻颤着。
他什么都没有!
江无静上前,轻轻将身子发颤的少年拥入怀中,道人柔声安慰着,“在这里,你没法杀死来自神州的旅行者,你可以一腔热血,但我希望你能多想想你娘,你要出事了,让她怎么活,你不想见见你未来的弟弟或妹妹吗?”
“道长,我知道了。”姜谛的语气总算平静了下来,不再那么阴狠。
“想通了就好。”道人松开少年,往后退了两步,伸手想要揉揉少年的头。
姜谛避开江无静的手,少年面色平静,双膝一软间,直接给道人跪了下去。
江无静伸在空中的手一僵,藤椅上的梅钱也蓦地起身。
摇曳的烛火,映着姜谛模糊的脸,少年轻声道:“道长,我这一生,有四跪,一跪天,二跪地,因为天生地,地养人,三跪父,四跪母,因为父母既生我又养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少年双手俯地,冲着江无静,额头轻轻磕在地上,一连三下。
直起身子,少年看着白衣道人,眼眶泛红,“道长,这是我的第五跪,如果我死了,请你照顾我娘,她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娘问起,就跟她说我嫌她啰嗦,嫌那个家太清贫,连他娘一床厚实一点的被褥都没有,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四季温暖如春,有享之不尽的山珍海味,有喝不完的琼浆玉液。”
“道长,再过一个多月,我娘就要生了,都说长兄如父,不管那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请起名祝平,如果可以,烦请道长替我亲吻一下那个孩子的脸,等孩子长大了,要告诉他,一定要让他保护好娘亲,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的平平安安,就留给他了!”
说完之后,姜谛站起身子,决绝走出瓦屋,消瘦背影很快融入黑夜中!
寒风从外面狂灌了进来,吹动江无静一袭白衣猎猎,梅钱心急如焚,“师父,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不然呢?将他五花大绑?”道人冷漠道。
梅钱用小拳头狠狠锤了一下木桌,气的胸前那物波涛汹涌,此起彼伏,“这小子的脾气怎么和驴一样,他就不能忍一时吗?”
“丫头,你师祖常与我说,能忍者自安,”道人的眼神,仿佛洞穿了幽幽夜色,望见了那个一去不回头的少年,“你师祖还说,人若犯我,还彼十针,三针三魂,七针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