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节要喝腊八粥。
腊八粥以大米、小米、玉米、薏米、红枣、莲子、花生、桂圆八种传统食材熬制而成,里面也可以加上各种豆类。
溅星河畔篱笆院正堂内,白衣道人放下汤碗,用手帕擦了擦嘴,看向姜谛,“你娘这厨艺没的说,倒是你,天天吃她做的饭菜,怎么瘦的和猴一样?”
姜谛翻翻白眼,江无静这狗曰的,到底是情商低还是故意,粥喝了不说些漂亮话也就罢了,还他娘挤兑人。
“小老弟,多吃些,壮实些,别洞房花烛夜被新娘子给压骨折了。”梅钱打趣道。
姜谛瞥了一眼少女胸前鼓鼓囊囊的沉甸甸,嘿嘿一笑,“师姐,别这么说,你可没那么胖。”
“滚!”梅钱风情万种的剜了姜谛一眼。
白衣道人起身,向着后院走去,“梅钱,剩下那碗粥别喝,给师父留着,祝小子,你随我过来。”
……
后院,溅星河畔,白衣道人盘膝而坐,姜谛双手插进衣袖中,蹲在道人身旁。
“你娘快生了吧?”白衣道人问了一句。
姜谛点点头,“九个多月了,除夕之前。”
江无静微微一笑,“生命是这世间最伟大的奇迹,你成年了,许多事不能在瞒着,想知道你娘腹中胎儿是谁的吗?”
姜谛低着头,瓮声瓮气道:“反正不是祝望舒的。”
江无静拍了拍少年肩膀,目光深邃道:“七百多年前,三教教主以无上大法创造了这个小世界,当时小世界的法则都是三位陆地神仙制定的。”
“陆地神仙,言出既法,黄粱界一草一木,泥地里的蚯蚓虫子,在三教教主心中纤毫毕现,七百多年前,这个小世界犹如摇篮里的婴儿一样,可随着时间推移,婴儿渐渐长大,它有了属于自己的意识,自己的思想。”
姜谛一脸懵逼之色。
“黄粱界渐渐脱离了三教教主掌控,当它开始思考的时候,它察觉到外面还有一个比它更无垠的大世界。”
“那一天,黄粱界真正做到了超脱,它的气息,三教教主再也没法察觉到,那一天,黄粱界将一粒种子,种到了你娘腹中。”江无静一番话,让姜谛心神震颤。
“道长,我识字不多,你不要骗我。”姜谛呼吸急促。
江无静面色凝重道:“一个人将一粒种子埋进泥土里,来年阳春时节,种子会开花结果;一位神灵将一粒种子扔向无垠宇宙,千百年后,种子会开出一个世界。”
“你娘腹中胎儿,是黄粱界对抗神州天的手段,三教教主没有选择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三位陆地神仙想看一看,小世界究竟会怎样对抗大世界。”
姜谛深吸几口冰冷空气,强迫自己冷静,“这就是三教教主‘以小见大’的真相?”
江无静叹了一口气,“遗落之境始终是缠绕三位陆地神仙心头的梦魇,他们等了七百年,为的就是这一天。”
姜谛的心情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舒窈腹中即将降生的胎儿。
那个胎儿的思想会不会被黄粱界这个小世界的思想所控制?或者说胎儿的思想,就是小世界的思想?他会怎么对待舒窈,怎么对待自己这位兄长?他要怎么抗衡神州天这个大世界?
江无静说,三教教主合力蒙蔽了神州天这个大世界的视线,让大世界难以察觉到黄粱界这个小世界。
如果神州天察觉到黄粱界,这个小世界的下场只有灰飞烟灭,如果舒窈生下的婴儿为了保证‘自身’生存,选择摧毁神州天,自己要怎么做?
姜谛头疼欲裂!
……
傍晚,碎金色的晚霞光洒在积雪未融化的群山山顶,犹如一粒粒灿烂明珠,方寸岛一隅,吞雀山脚下,江无静盘膝而坐,祝望舒用汤勺舀着舒窈熬的腊八粥,小口小口喝着。
粥已经凉了,可男人却喝的极慢极慢,每一口下去,都会回味许久。
“真不准备去看看她们母子?已经十年了。”江无静心情很差,大口大口吞咽清冽酒水。
“不了,”祝望舒摇摇头,“十年前,我离开的时候,安儿只有五岁,他是那么纯真可爱,像个瓷娃娃一样,我还记得,安儿那双眼睛,很像他娘,又大又亮,仿佛天上的星星。”
“十年前,娘子双十年华,她的肌肤犹如初冬的新雪,她脸上的红润之色,好似刚刚绽放的桃花瓣,她的性格和水一样绵柔,从没见过她与人红过脸。”
“道长,我真的很想很想守在她们母子身边,安儿天性活泼,也不知道没了我那些故事,他会不会睡不着,娘子总会温柔待人,可我怕村里人会欺负她,她那么善良,真被人欺负了,也不会还嘴,只会躲在无人角落偷偷哭泣。”
“可是道长,我不能去见她们母子,我怕,怕见了安儿与娘子,就再也下不了赴死的决心。”
江无静起身,拍了拍男人肩膀,转身离去。
走出去很远,道人回头望去,那个被大山阴影笼罩的男人,岣嵝着背脊,抱着那个白瓷碗,像是抱住了一个世界。
十年前,江无静找到祝望舒,道人让男人看清了这个小世界的真相。
那一天,男人一言不发,沉默了许久许久,最后,为了能让儿子离开这个囚笼,男人选择牺牲自己。
可男人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儿子,与他并无半点血脉干系。
“祝望舒,如果我做错了什么,”江无静抬头,望着渐渐阴暗的天色,“上苍,如果我做错了什么,请你原谅我。”
……
入夜,吞雀山内,手拿鹤嘴镐,衣衫褴褛的祝望舒一步一步向后退着,咔咔声中,男人身前山石裂开一道道犹如蛛网般的裂纹。
无声无息,碎石滚落,祝望舒见到了。
挖了十年的男人,神采奕奕,看着那根夹在山石中的、混白如玉的骨头。
骨头长九寸,没有一丝一毫瑕疵,埋骨山石,被它的气息浸染的鲜艳似血。
祝望舒扔掉鹤嘴镐上前,双手抓住白骨。
“嘶!”男人倒吸一口凉气,瞳孔蓦地紧缩,因为骨头滚烫,温度太可怕了,简直可以焚尽世间一切。
祝望舒的身子,开始散发淡淡的苍凉蓝光,他握着骨头的双手,有丝丝缕缕的缥缈烟气,挥散在空中。
男人眼帘低垂,看着骨头,一字一字道:“我愿将灵魂献祭于先古神灵,只求我儿平平安安。”
……
白霜一样的月光映照着大山,大河,花草树木,溅星河畔篱笆院中,正在临摹《凉州词》的江无静突然抬头,望向远方。
道人扔下小楷笔,火急火燎冲出小院。
古道尽头,月光映着一位男人的身子,他整个人都在发光,恍惚间犹如天上仙人。
男人神色虔诚,手捧一根连三教教主都忌惮不已的神灵之骨,来到江无静身前。
男人的身子,裂开一条条细细的线,他看向白衣道人,微笑着说了一句,“道长,告诉安儿,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嘭的一声,男人的身子,猛的炸开,漫天蓝色光晶纷纷扬扬。
一阵风卷过,男人的灵魂碎片,全被那根白骨吸收干净。
江无静蹲下身子,捡起不在滚烫的骨头,道人将骨头贴在自己脸颊,轻声道:“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