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天有两座起龙山,大起龙山极有名,在昆仑墟,乃道教庄祖道场,小起龙山在北境廊西地区,七百多年前无名,七百多年后有名,因为那座山是三教教主藏匿小世界的地方。
暮夜深沉,繁星灿烂,小起龙山在夜色中显露出一个并不巍峨陡峭的起伏弧度,山顶沉静湖中,饱经风霜的佛祖石像一派庄严气象,任由北风咆哮,石像手中托着的、在凛冬时节开放鲜艳的莲花巍然不动,花蕊中央,那滴承载了一个世界的露水,晶莹剔透,犹如仙人的眼泪。
一袭白衣胜雪的年轻僧人醉意正酣,这位被佛祖安澜誉为佛教未来扛鼎之人的痴情种,盘坐于佛祖安澜石像头顶,脑袋低垂,喃喃自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沉静湖四周山林间有不少黄蒙蒙的零星光点,驱散北夜寒气。
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一袭月蓝衣裳,站在湖边,望着白衣僧人。
“爹,这世间竟真有敢对佛祖大不敬之人!”少女俏脸上带着一抹惊讶。
三丈外烤着篝火的沉稳男人回头看了少女一眼,眼中满是慈爱,“彩瓷,仓英圣僧乃佛教未来佛,别说坐在佛祖石像头顶,他就算在上面出恭,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可别人就不行了,这说明利用价值很重要。”
“爹,我懂。”少女来到篝火旁,拿着一根木棍拨弄着燃烧正旺的柴火,百无聊赖。
男人搓了搓指节粗糙厚实的双手,拿起一个酒葫芦,猛猛灌了一大口,清冽酒水滑入腹中,五脏六腑腾起一股热流,胃里暖烘烘的,极舒服。
男人顺畅吐出一口胸中气,看向少女,“彩瓷,爹想了许久,觉得有些事必须得告诉你。”
少女臻首轻抬,有些狐疑,“爹,你说。”
男人右手食指朝上,指了指夜空,“指出最亮的那颗星。”
赵彩瓷白净无瑕的俏脸面朝灼灼星辰,这还是少女第一次看北方的星。
夜空中,帝星紫薇一如既往,还是那颗最亮的星,从十五年前起始,它的光芒就没有黯淡下去,与南方的天府星遥相辉映。
说来也奇怪,大半年前,北方夜空有那么一颗星,光芒一天天变得炽烈,直至此时,在少女眼中,那颗星竟可与紫薇争辉。
“爹,我找到了。”少女葱白玉指指向夜空一角。
男人双眼微微眯起,“彩瓷,这颗星,唤作廉贞。”
“廉贞?”少女愣了愣神,“爹,你别骗我,廉贞星不应该在南方吗?”
“廉贞确实在南,”男人神色迷离道:“可它用了大半年时间,移到了北方。”
“为什么?”少女好奇道。
男人欲言又止,他很纠结该不该将那些秘密告诉女儿,因为知道的越多,距离死亡就越近,可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男人宁愿让女儿做个知道真相的将死之人,也不愿她什么都不明白,至死还是个糊涂鬼。
看着少女亮晶晶的黑瞳,男人沉声道:“中天有代表江湖武道的天梁星,南方有代表儒教的太阳星,东方有剑家武曲星,西方有佛教天同星,西北方有道教太阴星,所以廉贞,只能往东北移动。”
少女似懂非懂,歪着头问道:“爹,三教一家都为名家,武道勉强也算,难道这颗廉贞代表旁门?”
“旁门?哼!”男人冷哼一声,“名家乃玉石,旁门不过滚尘石子罢了,还没有气运可凝聚一颗星。”
“那这颗廉贞代表了什么?”少女古怪道。
男人抬头,望向星辰,面如死灰,“这天下,要诞生第四教了!”
男人低头,看着少女,凄然一笑,“彩瓷,你以为这么多人来这里,真是为了抢一根朱雀之骨吗?这才是真相!”
当三教教主察觉不到黄粱界气息的时候,他们也就没法观察这个被他们创造出来的小世界,小世界中的一切,山川江河,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在不入三位陆地神仙之眼。
半年前,廉贞星亮,渐渐向北,三教教主包括护国天师袁天罡都以自己的手段,推演出未来天下,将有第四教。
江湖之深三万丈,谁会是哪个开宗称祖第四人?
这个人,就在黄粱界!
……
清晨,漆黑如墨的溟濛汪洋上,姜谛卖力摇着船桨,江无静背负双手站在船头,白衣猎猎,乌发飞扬,颇有几分世外高人风采。
北海边,遥遥可望见风雪庙中的青衣圣人,男人盘坐在砂砾地上,姜谛送的那柄铁剑,被他平放在双膝上,他不像一位修齐治平的圣人,更像一位江湖剑客。
小船靠岸,姜谛跳下船,刚想上前向青衣圣人问安,却被白衣道人一把拉扯到了一边,“走远些,我与显圣说说话。”
姜谛撇撇嘴,碎碎念走向远处,江无静来到青衣圣人身旁,也不介意,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
青衣圣人挪了挪屁股,远离白衣道人,“江无静,得亏老天开眼,让你入了道教,你若入庙堂,定是那个最趋炎附势的。”
江无静咧咧嘴,“晚辈在怎么厉害,也比不上显圣这般神仙心境,画地为牢十五年,境界不降反升,佩服。”
青衣圣人冷酷道:“这一剑下去,屎盆子定会扣到我的头上。”
江无静无奈道:“三位陆地神仙想扣屎盆子,咱们还不得老老实实将头伸出去。”
江无静笑了笑,“不过幸好三位陆地神仙的眼睛都长在了脸上。”
“叱嗟,”青衣圣人看着白衣道人,咬牙切齿道:“尔母婢也!”
江无静一脸愕然表情,“显圣,你可是前辈,怎么能骂人呢?”
青衣圣人怒气冲冲,“逼得我杀一群小鬼,你也知道我是前辈?”
白衣道人羞愧低头,过了几个呼吸,道人重又抬头,指着青衣圣人双膝上的剑,笑容满面道:“那个小子为这柄剑取名……平安!”
青衣圣人深吸一口气,在深呼一口气,反复数次,方才平复心境,“我还以为来的人会是三教一家,不曾想尽是些小鬼,你江无静怂人一个也就罢了,怎地北境那位也这般谨小慎微,当年气吞山河的壮阔豪情都伴着美酒滑入腹中,去与茅坑臭石为伍了?”
江无静尴尬的摸了摸鼻头,“我与北境那位也没想过显圣会对这小子如此上心。”
青衣圣人偏头看向远处,七八丈外,少年正蹲在地上,津津有味看着那本无极拳谱。
“我和你不一样,”青衣圣人摩挲着手中铁剑,“我不喜欢秋天的收获,我更喜欢春天的播种,看着一株娇嫩树苗茁壮成长才有趣。”
江无静眼帘低垂,欣慰一笑,“显圣,我们都一样!”
……
北海边,那艘小船越来越远,青衣圣人背影越来越模糊,姜谛收回视线,看向白衣道人,“道长,先生要去哪?”
双手插进衣袖中的江无静岣嵝着背脊,被寒风吹得睁不开眼,“小子,我与你说过,骨生血,还记不记得?”
少年点点头,“记得。”
白衣道人笑了笑,“骨,咱们有了,现在显圣去为你取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