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江湖还是庙堂,都讲究一个辈分,晚辈见了前辈要谦逊有礼,小孩见了大人要礼貌问好。
坐镇风雪庙的落魄青衣何许人也?儒教第四圣,曾创立荀学一派,其雕像曾入功德林,辉煌之时,独身一人承载儒教四分气运,他的几位亲传弟子,如今全藏于庙堂扶龙。
可如今,有这么一群贪婪的、贪生怕死的小鬼,被江湖的法则与庙堂的法则威逼利诱,一个个将脑袋伸到青衣圣人剑下。
这些个头颅,究竟斩不斩?
青衣圣人不想斩、不愿斩,因为大人不与稚童一般见识,高手要有高手的风范与原则,猛虎无聊之时,只会寻另一头猛虎搏斗,不会与井中之蛙争什么口舌。
这群人,乃无辜之人,他们明知此行必死,可还是来了,讽刺的是,这些必死之人,却未抱着必死之心。
二百五十四年战国时代,不谈黎民百姓,只说死去的将士,足有数百万之巨,可其中又有多少人是抱着必死之心呢?极少,大多数士兵只是为了吃饱穿暖才无奈上了战场。
这群江湖人士,和那些大多数士兵一样,有的轻信了大人物的口头承诺,有的为了后人能成龙成风,总之,他们不想死,可还是来了。
古船在漆黑如墨的溟濛汪洋上飞速前行,男人抬头眺望来时的方向,心里着实忐忑。
赵空宣,无门无派,江湖底层众多野狐禅之一,这辈子他最得意的事,就是生了一个天资尚可且冰雪聪明的女儿。
赵空宣不想死,男人深知,道教天尊江无静就算被人泼了一身粪水,也会淡然一笑,不予理会,可儒教显圣就不一样了,青衣圣人是那种你断我一臂,我必须砍下你四肢的狠辣主。
可不想死又如何?某位在赵彩瓷口中温润如玉,看上去极善良,总是带着如沐春风微笑的大人物给过赵空宣一个选择,要么男人进入黄粱界,要么和女儿一起死无葬身之地。
这就是底层小人物的悲哀,生死都在别人手上。
赵空宣将赵彩瓷留在了小起龙山,男人跟女儿说,如果他能活着回来,父女二人就退出江湖,寻个世外桃源般的清净小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平淡淡过一生。
男人不知道,江湖不是打打杀杀,在人之间,才叫江湖,怎么退出?
大海之上有灰色铅云,恍惚间似是要坠落下来,赵空宣心境极压抑,古船上足有四十多人,全部面色沉重。
三位陆地神仙,要用这些人的性命,去确定一件事,确定青衣圣人与白衣道人,究竟谁才是哪位将要开宗称祖第四人。
突然,古船上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向同一处方位,除了那位宿醉未消,迷迷糊糊的白衣僧人。
古船前方百丈开外,驶来一艘小船,小船上,青衣圣人双手背负身后,左手握着姜谛送的那柄铁剑,男人青衣飘飘,发丝飞舞,看上去像极了一位意气风发的剑家剑修,完全没有儒教之人那种刻板酸腐的味道。
古船上,赵空宣的心仿佛沉到了幽冥地府。
大船与小船逐渐靠近,很快不足十丈间距,小船停泊下来,大船却依旧向前,青衣圣人面色冷酷,白衣僧人鼾声如雷。
“我不会苦口婆心劝你们回去,”青衣圣人望着古船上面如土色的人群,冷冰冰道:“作为前辈,这一剑,我全力以赴。”
青衣圣人抬头望天,目光仿佛洞穿小世界,望见了那几位幕后之人,“真当我荀况无胆气?你们不就想知道未来开宗称祖第四人是谁吗?现在,我来告诉尔等。”
铮!青衣圣人手中铁剑出鞘的一刹那,古船上装睡的白衣僧人蓦地睁开双眼,一双瞳孔,灿烂如金。
……
北海边,白衣道人双手插在衣袖中,蹲在地上,像极了一位老农,姜谛拿着一截树枝,在地上画着无极拳谱中的招式。
“来了!”白衣道人突然起身,遥望青衣圣人远去的方向。
姜谛抬头,眼前大海无波无澜,少年一脸古怪表情。
时间渐渐流逝,姜谛嘴巴微微张开,因为从大海深处吹来的风越来越强烈,刮的少年与白衣道人一袭衣衫猎猎作响,面部肌肤竟有些生疼。
之前平静的大海也发生了诡谲变化,江无静与姜谛身前海面的海水,竟逐渐向着两旁激荡而去。
前后不过十几个呼吸,溟濛汪洋,竟被一股可怕力量生生割出一条缝隙,这缝隙宽足有十丈,长也不知道多少里,深不见底。
一滴滴海水凭空悬浮,整片汪洋上全是,姜谛内心震颤,少年一步一步向前,右手食指,轻轻戳向一滴海水。
“啊!”突然,姜谛惨叫,惊恐倒退,那滴海水内竟蕴藏着力量,将少年整根食指全部搅碎。
长空之上,汹涌铅云也不知被什么拉扯着,形成一道道垂落而下的云帘,景象恢弘磅礴。
“九天之云下垂,四海之水皆立,显圣的剑意,已不比剑家双壁差,”白衣道人朗声道:“真他娘写意风流。”
这一天,溟濛汪洋之上,青衣圣人一剑劈出天渊!
……
小起龙山下的古道旁有一座凉亭,唤作赵彩瓷的少女清澈瞳孔一眨不眨,盯着树梢上一头麻雀。
人本就不怕雀,可奇怪的是,那头麻雀竟也不畏少女。
赵彩瓷尝试着伸出右手,麻雀似是通灵,从树梢跃下,落在少女掌心,一双鸟眼黑的纯粹,仿佛两粒小小的黑曜石。
少女用左手轻轻梳理着麻雀羽毛,柔声道:“江湖之大,于你而言,好比无垠天空,我和你一样,这一生都没法飞出去。”
“铮!”小起龙山上,沉静湖中,一道剑气从那朵莲花花蕊中的露水内迸射而出,犹如闪电般迅猛。
从北向南,一座座巍峨耸立的山岳猛然炸开,乱石穿空,大片大片古木被剑罡搅碎,狂风将赵彩瓷掀飞,少女天旋地转,犹如枯叶,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身子。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等一切都平静下来,赵彩瓷挣扎着爬了起来,眼前所见,让少女一双瞳孔急剧收缩。
十几座大山被剑气劈开,切面平整,大地被犁出一道深深鸿沟,仿佛有人用刀子,在美人肌肤上狠狠划了一刀。
长空之上,不时有乱石坠落,砸的大地摇颤,山顶沉静湖湖水冲天而起,一道道粗壮水柱犹如翻江蛟龙。
赵彩瓷伸出颤颤巍巍的右手,掌间,那只麻雀已被少女攥的血肉模糊。
“爹,我要为你复仇!”少女咬牙切齿道。
赵空宣与赵彩瓷说过,别看黄粱界只是一个小世界,它的方圆,足有小半个北境。
一剑之威的余波渗出小世界,就能造成这般惊人景象,赵空宣不过武道第五境炼气士,没有一丁点活下来的可能。
少女眼眸赤红似血,她有复仇的决心,可从受害者成长为挥剑人,岂是那么容易?
从这个世界到那个世界,要经过几代人的攀爬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