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青山一半明媚一半忧伤,吞雀山下河畔,姜谛站起身子,活动着酸麻筋骨,忙了一整天,清净经千余字,少年总算解析完毕,刚开始还有些费力,不过越到后面越是轻松。
不去看铺在青石上的宣纸,姜谛面朝大山,一字一句,用了半刻钟,将整篇《清净经》全部背诵下来,少年嘴角含笑,将宣纸撕碎,将片片碎纸屑撒入河水里。
半个时辰后,溅星河畔篱笆院正堂内亮起橘黄烛火,绿裳少女烤着炉火嚼着软糯糕点,少年则与白衣道人互相佐证。
一个时辰后,道人拍了拍少年肩膀,赞扬道:“小子,虽说你修行天资平平,不过这份悟性,着实让我惊叹。”
姜谛眯起狭长双眸,嘿嘿笑道:“与道长相比,怎样?”
道人撇撇嘴,“半斤八两吧。”
……
等回到黄粱镇祝家小院,夜已深沉,舒窈早已睡去,不过正堂饭桌上还有饭菜,虽说已经凉了,但姜谛懒得再去热,风卷残云填饱肚子,少年正想去洗漱一番,院门却突然被人敲响。
姜谛打开院门,恰巧对上李倌倌那双春水盎然的眸儿,女人歉意一笑,“瞧你屋里有烛火,便过来问问,西游写的怎样了?”
李倌倌这女人还不错,起码没骄傲到让丫鬟前来问稿,这主子如此大方有礼,怎么丫鬟偏就盛气凌人?姜谛笑了笑,“昨晚熬夜写了些,等我拿给你。”
拿到西游文稿后,李倌倌道了一声谢,心满意足离去。
泡了一刻钟的脚,浑身暖烘烘的姜谛继续挑灯奋战,李倌倌这条丰腴大腿近在咫尺,不论如何,少年一定得抱上。来年开春取灵节,会有大量门阀士族子弟与山上炼气士涌入方寸岛,青衣圣人与白衣道人被庙堂桎梏,没法出手,李倌倌,便是少年最为依仗的底牌。
“弱小之时,依附大树,我静等风来。”少年喃喃。
不觉间月上中天,西游十九至二十七难总算写完,姜谛有些困乏,却没有马上休眠,少年想尝试一番,看能不能进入白衣道人所言的冥想状态。
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姜谛将十几页宣纸整理好,刚要吹熄烛火,却见正堂门槛上坐着一袭纤瘦身子。
少年急匆匆跑出侧屋,来到舒窈身边,握住妇人冰凉双手,“娘,你怎么起来了?夜这么冷,赶紧回去。”
脸色苍白如纸的妇人冲着少年笑了笑,“儿子,再过一些日子就除夕了,除夕那天,你带娘回荨荇村吧。”
姜谛往妇人冰凉双手上哈着热气,闻言点头,“我可以带娘回村里,不过现在你得听话,快回去睡觉。”
“好几天没见,娘想你了。”舒窈眼眶微红,少年每天起早贪黑,妇人又早睡晚起,母子二人已经好些日子没这样面对面谈心了。
好不容易将舒窈哄着睡下,姜谛回到侧屋,吹熄烛火,盘坐在床头,双眼紧闭,双手掐着一式古老印决。
口不能言,姜谛便心中默念清净经全篇,渐渐的,少年听到正堂屋里舒窈呼吸声,听到窗外呜咽犹如鬼泣的寒风声,恍惚间,整个世界似是明亮了起来。
姜谛明明闭着眼,却感觉四周有淡淡的光华一点点亮起,身子变得格外敏感,像是有一双双绵软的玉手在摩挲少年肌肤,极为舒服。
不知何时,少年头颅低垂,却是睡了过去。
……
一觉无梦,姜谛猛地抬起脑袋,窗外天色早已大亮。
“该死。”身子酸疼,尤数两条腿,麻木的要紧,没有一点知觉,躺在床上的姜谛眉头紧皱,白衣道人说过,想要进入冥想状态,放空思绪极为重要。有些人只要一闭眼,便会胡思乱想,根本没法控制犹如脱缰野马般的思绪,姜谛便是如此。
“得想一个简单点的口诀,将思绪束缚住。”
“念起既断,念起不随,念起既觉,觉之既无,还不错,就这样。”姜谛起身,去灶房生了火,坐上水,然后去糕点铺给绿裳少女买了些桂花糕,一路小跑,前往溅星河畔。
半刻钟后,姜谛将桂花糕放在灶房里,随即赶往吞雀山。
天边,云雾蒸腾,朝阳初升,吞雀山下,姜谛盘坐河畔,再次尝试进入冥想。
……
小起龙山,沉静湖畔,白衣僧人躺在一块青石上,双手枕在后脑勺下,嘴中叼着一根枯草,惬意晒着太阳。
忽地,僧人坐起身子,扭头望向湖中,佛祖安澜石像头顶,站着青衣圣人与白衣道人。
年轻僧人灿烂一笑,“两位这是要去哪?”
“找你。”青衣圣人与白衣道人掠下石像,来到僧人身边。
“找我作甚?”僧人一脸愕然之色。
青衣将手中包袱解开,里面是一坛未开封的酒,“洛子谦乃我弟子,你应该见过了,他从长安来,为我带了两坛宫廷御酒屠苏香,你尝尝。”
“屠苏香?!”僧人咽了一口口水。
神州天可称之为宫廷御酒的只有屠苏香,此酒产自锦绣王国广陵道烟云州,清香醇正,诸味协调,甘润爽口。烟云州有种花唤作苏儿香,极是娇嫩,只开在阳春三月,只绽短短七日,七日过后,枯萎殆尽。每到三月时节,酿酒人士定会早起,采苏儿香花蕊露水,用来酿造屠苏香。
屠苏香每年产量多则十几坛,少不上双,全部上供帝丘皇朝,别说殷实人家,多少豪阀贵族之主都未有机会饮上一口。
“白喝?”僧人看了青衣圣人一眼。
“畅快痛饮,还怕我在里面下毒?”青衣冷淡道。
僧人不在顾忌,拍开封泥,抱起酒坛,扬天猛灌,清冽酒水如一挂银河悉数入口,僧人闭上双眼回味良久,猛地一个激灵。
一股沁入心脾的清香,仿佛浸润了血肉骨头,滋味妙至毫巅,僧人酣畅淋漓,赞了一声,“好酒,这天下若无美酒,活上千年万年又如何?”
白衣道人含笑不语,青衣伸手摸了摸僧人寸毫不生的光头。
年轻僧人眉头紧皱,“我这一生最恨别人摸我头。”
青衣一边摩挲,一边看着白衣道人,“你也来摸摸,手感没的说,极像暖玉。”
白衣道人摇摇头,青衣与三教教主乃同时代人,他可抚,换作道人,小小沙弥真敢金刚一怒,山河迸裂。
毫无脾气的僧人在青衣手中犹如开裆稚童,等抚够了,青衣才意犹未尽收回手,“仓英,前辈有些事,想劳烦你。”
僧人身子剧烈一颤,猛地跳脚,指着青衣破口大骂,“老东西,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青衣皮笑肉不笑道:“饮了我的酒,就乖乖听话,不然将你脑袋拧下来。”
“你儿无根。”恶狠狠诅咒了青衣一句,僧人大口吞咽屠苏香,咬牙切齿,似是要将酒水悉数咬碎才甘休。
……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正午时分,小镇北镇口,舒窈泪眼朦胧望着渐行渐远的少年。
第一次出门远游的少年不时回身,朝妇人卖力挥舞手臂,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白衣道人带着姜谛御风而行,很快出了黄粱界,站在新天地中的少年仔仔细细看着眼前沉静湖与那尊佛祖石像,奇怪,那位年轻僧人竟不见踪影。
一大一小下了山,沿着古道走向很远的天边。
清风抚面,阳光正好,少年看着道人,“道长,咱们要去哪?”
道人笑着揉了揉少年头发,“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