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最后一天夜晚,称之为除夕,岁末最后一天,称之为岁除,意为旧年至此而除,另换新岁。除夕是除旧布新,阖家团圆,祭祀先祖的重要日子。
清晨,用过餐食后,朝阳初升,天边云霞蒸腾,舒窈烧了一锅热水,舀到木盆里,拿着布巾去了正堂擦拭家具,姜谛用温水伴了一碗浆糊,拿出昨日买的春联,开始张贴。春联一共四副,小院院门一副,正堂门一副,侧屋门一副,灶房门一副,贴春联也有讲究,不论朱门绣户、钟鸣鼎食之家,还是平常百姓,都会在正午之前将春联贴好,至于灯笼,日落前挂上即可,还有一个四神彩纸,最后的福字,时辰需在下午至暮夜降临前。
贴春联还讲究一个贴单不贴双,这就是春联为何大多皆为七字之因。将院门春联贴好,姜谛后退两步瞧了瞧,还不错,挺工整,“迎新春事事如意,接鸿福步步高升。”
贴好春联后,姜谛开始张贴四神彩纸,所谓四神,分天地十方万灵真宰神光普照天尊,又被百姓唤作天地爷,福德正神,又称土地爷,水草马明王,又称马王爷,还有一个财神爷。天地爷正统叫法,唤作玉皇大帝,乃道教神谱中至高无上的万物主宰,除夕这天,道教中人也会供奉天地爷,至于儒教,供奉昊天上帝,佛教坚信世间无神,所以不烧香纸,不摆供案。
将四神贴好后,姜谛搬来一张桌子,放在天地爷彩纸下,拿过供品与香炉,开始焚香,这些事本该由一家之主来做,可祝望舒已亡,便轮到姜谛这个长子。焚香供神从除夕这日开始,一直到正月初五才可撤去,晚上不燃香可以,但白天不行,惹得天老爷不高兴,来年岂会平平安安,甚至于飞黄腾达?
将三炷香插进香炉,姜谛伏跪在地,虔诚连磕三头。道祖有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天地看待万物是一样的,万灵之长的人类与飞禽走兽无异,顺其自然,润物无声,可太多人将之曲解为老天并不仁慈,只把万物当作没有生命的贡品。
在姜谛看来,天生地,地养人,少年这一生,一跪天,二跪地,三跪父,四跪母,五跪师,如果真有一天碰到那位君临天下的伏灵皇?少年要不要第六跪?
可能会吧!毕竟伏灵皇为天下博来一个长久太平,为人间,为苍生,理应一跪。
将两盏红灯笼挂在小院院门高处,姜谛洗了一把手,来到正堂。正堂里里外外已被舒窈清扫擦洗干净,此刻妇人正在整理衣物,衣物都是妇人昨日在成衣铺新买的,足足四套,一套姜谛的,一套邻家少年秦耀灵的,一套老秦的,还有一套给未出生的孩子,唯独没有妇人自己的。
“娘,不至于吧,别看秦耀灵与老秦住那么一个破院子,可主仆二人的家底殷实的没法想象。”姜谛有些心疼,舒窈挑选的衣裳布料虽说不算上乘,但也不错,四套下来,外加米油蔬菜之类的零碎物件,怎么也得几两银子,估计积蓄都被掏空了。
舒窈温柔一笑,“耀灵那孩子心地纯良,他见我身子骨不好,一日三餐必买鲜肉,偶尔还会有几尾肥鱼,他虽不说,可娘心里明镜似的。”
姜谛撇撇嘴,他不是吝啬之人,他也挺感激邻家少年,可这心里就是不舒服,有些人,轻而易举便可助你十次、百次,可你只回报他一次,却让自己骨断筋折,“娘,耀灵知道咱们家的情况,大可不必如此,他不在乎的。”
舒窈放下手中衣裳,看着姜谛,罕见严肃,“娘在乎,儿子,永远也别将他人对自己的好,看作理所应当。”
在舒窈催促下,无可奈何的姜谛拿着两身新衣裳,敲响邻家少年院门。
……
半刻钟后,正堂内,秦耀灵端起大白碗猛猛灌了一大口酒,银发少年的手,止不住的轻颤着,老秦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老旱烟,看上去倒挺正常。
用手摩挲着两套叠的整整齐齐的新衣裳,秦耀灵咧嘴一笑,“祝兄,除我舅舅之外,祝婶婶是第一个给我买衣裳的人。”
姜谛翻翻白眼,“正午过来用餐,酒水自带,我娘准备了许多硬菜。”
老秦嘿嘿一笑,打趣道:“有多硬。”
姜谛摸了摸下巴,“邦邦硬。”
……
正午一顿饭,舒窈姜谛母子二人与邻家主仆吃的其乐融融,待秦耀灵与老秦离去,少年在娘亲催促下开始进屋换上新衣裳。神州黎民百姓除夕这天还有一个集体活动,跪拜天地、山水之神,诚谢天地与山水之神赋予苍生肥沃土地,万民得以安居乐业。
拜天地、山水之神还有个环节挺有意思,唤作烧香包,小镇居民,上至古稀老翁,下至黄口孺子,都可在纸条上写下一些话,可缅怀逝者,可憧憬未来,可山盟海誓,写好之后,将纸条塞进荷包内,到时放到溅星河的竹筏上,竹筏会载着这些愿景,驶向天际尽头。
换好新衣裳,姜谛用剪刀在宣纸上裁下一个长条,拿起小楷笔,少年未作思量,笔走龙蛇,写下十一小字,‘愿吾娘平平安安,岁岁平安。’
来到正堂,姜谛正好看到舒窈将荷包系在腰间,妇人将另一个崭新荷包递给少年,“儿子,时辰不早了,我们动身吧。”
姜谛将纸条塞进荷包,扶着舒窈出了小院,“娘,你写了什么?”
“这是属于娘一个人的秘密,休作打听。”舒窈白了少年一眼。
……
小镇主街道衔香街两旁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喜庆的大红色,家家户户穿着新衣,人人笑逐颜开,成群结队向着小镇南镇口走去。
南镇口的牌坊下,镇里德高望重的老一辈已经指挥着几个青年人摆好供案。供案上有八个白瓷盘,盘上覆着红布,前两个盘子盛着水果与干果,后面六个盘子,放着用干草扎成的六畜,分牛、羊、马、鸡、狗、猪。
那个世界,除夕供奉天地,人们会选择肉、鱼、鸡三样,也有极个别地区会屠宰牛羊猪,可这个世界不一样,人们认为除夕这天不适宜见血,血代表着凶兆,不吉利,所以换作用干草扎成的六畜。
人群很安静,姜谛见到了秦耀灵与老秦,两人换上了舒窈买的新衣裳,少年会心一笑,也未打招呼。
日上中天,一位古稀老者来到人群前方,高呼道:“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降甘风雨,各得其所,庶物群生,各得其所,霏今霏古。薄薄之土,盛天之神,兴甘风雨,庶卉百物,莫不茂者,既安且宁。”
“一叩天!”老者声音落下的刹那,张袂成阴的人群全部伏跪,额头磕在地上,姿态虔诚。
“二叩地!”人们二次叩首。
“三叩山水之神!”
叩天地、山水之神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烧香包了。波光粼粼的溅星河畔,有着一艘竹筏,小镇镇民们排着长队,依次向前,轮到舒窈与姜谛的时候,母子二人将手中荷包轻轻放在筏上。
一刻钟后,镇民们站在牌坊前,还是那位老者,拿着火把,将竹筏下铺着的干草点燃,几个青年淌入河里,推着竹筏前行了一段距离,竹筏顺着河流一路驶向天边。
竹筏上,五颜六色的荷包在大火中熊熊燃烧,多少愿景,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