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上山崖的姜谛面色一怔,因为河岸边不仅有少年,还有一位垂钓人。
少年大约十六七,身段健长,黑瞳若星,长眉似剑,人倒是挺英气,不过脸上的笑容着实欠揍,最奇特的是,少年有着一头银色长发。
至于垂钓者,一袭麻衣,脸上皱纹好似干蔫的老树皮,看上去仿佛邻家老爷爷一样,冲着姜谛善意一笑,一口黄齿偏偏缺了两颗门牙,没了慈祥,只剩滑稽。
“不许笑!”银发少年瞪了老头一眼,老头果然听话闭嘴。
姜谛伸手指向少年,“我这人,贼他娘善良,只要你跟我道歉,我可以原谅你这次。”
银发少年身上的白衣布料绝对挺贵,说不定是旅行者,姜谛不会傻到和旅行者干仗。
“你凭什么原谅我?”银发少年戏谑一笑。
哎呀,这崽子的口才还挺犀利,姜谛恶狠狠一笑,不在憋屈的忍耐,猛地冲了上去。
滚滚河水边,两个少年扭打在一起,类似仙人摘桃、黑虎掏心、撩阴腿,包括薅头发这种阴损招式全部使了出来,打的不亦乐乎。
缺了门牙的垂钓老头笑眯眯坐在小凳上,完全不准备拉架。
“啊!”忽地,银发少年惨嚎一声,被姜谛一拳抡在了鼻子上,顿时鲜血长流。
姜谛见状,赶忙起身,退了好几步。
银发少年也不嫌脏,坐在地上不起身,只是用手抹着鲜血。
“咳咳。”姜谛做作咳了两声,从衣袖间取出手帕,递给银发少年;少年摇摇头,没有去接。
姜谛也不热脸贴冷屁股,重又将手帕塞好,不过银发少年的鼻血,竟诡异的长流不止。
“你见过地狱吗,”银发少年看着姜谛,目光中透着淡淡哀伤,“我见过。”
“小时候,我贪玩,不小心磕破了头,那些血啊,怎么也止不住,流了差不多一个月,就在昏迷期间,我见到了地狱。”
银发少年神色间带着一抹恐惧,“那个世界的一切都是灰色的,我见到有万丈巨人在迷雾中行走,它们低头看我,一双眼睛亮着惨白的光,我见到远古的蛮兽在沉睡,它们每一次呼吸,都会搅的迷雾滚滚翻涌,我见到一座满是头骨的骨山,山顶上盛放着一朵灰色的花儿,我见到长鲸在天空中游弋,不过却没有血肉,只有一具宛若山岳般的枯骨之身。”
姜谛静静听着,没有插话,银发少年肯定有病,这种病和那个世界的血友病很相似;症状轻一点的血友病患者,身上要是有了伤口,定会血流不止,很难愈合,严重一点的,那怕没有伤口,也会流血,而且不仅仅局限于外体,五脏六腑也会出血。
“我没有撒尿,只是用石子砸了你。”银发少年加了一句。
姜谛愣了愣,道:“你要死了,我会愧疚。”
银发少年突然笑了,笑的很开心,只是看在姜谛眼里,竟有那么一点凄凉。
“我叫秦耀灵,今天这架,打的痛快。”银发少年爽朗道。
“我叫祝安,祝福的祝,平安的安,只要你今天别死,以后打架这点小事,我随时奉陪。”姜谛真担心银发少年死翘翘,还有一点很奇怪,那个老头怎么一点不关心少年的死活。
“我不会死,因为我在这里!”银发少年咧嘴,血染白齿。
下一瞬,眼前所见,让姜谛瞠目结舌。
流在少年白衣上的血,滴落在泥土中的血,此刻竟诡谲倒流,一点点重又流入少年鼻子。
这个世界,好他娘可怕!
……
与银发少年分开后,姜谛重新回到山崖下,被瀑布一次又一次摧残着。
正午时分,河岸边准时传来绿裳少女梅钱的声音,“祝安,要是没死的话,赶紧上岸。”
淌过冰冷河水的姜谛爬上岸,活动了两下身子;少年穿好干的上衣,看向两手空空的少女,“饭菜呢?”
梅钱忍不住翻翻白眼,“就知道吃,师父唤你呢,跟我回去。”
“道长找我?”姜谛内心很澎湃,莫非江无静这狗曰的想通了,要教自己修习术法?
山崖上,银发少年望着远去的梅钱和姜谛,声音冰冷道:“这混账江无静,真是下的一手好棋。”
岣嵝着背脊的麻衣老头饮了一口杏花村,砸吧两下嘴,回味无穷,“江无静故意让这少年来此山崖下,一方面是为了磨炼少年意志力,更重要的一方面,是为了接近小主。”
银发少年苦涩一笑,“我明知这是个阴谋,可还是上当了,这该死的腿啊,总不受控制。”
麻衣老头纠正道:“小主,这是阳谋,不是阴谋。”
少年撇撇嘴,问了一个感兴趣的问题,“老秦,你的修为,与江无静差多少?”
老头嘿嘿一笑,“小主,老秦我要是没喝酒,铁定比不上江无静,但要是喝饱了,别说道教天尊,那怕三位陆地神仙,我也敢干他娘一仗。”
少年长叹一口气,心里极不是滋味,你看看人家的护道者,道教天尊之一,道教未来扛鼎之人,师祖乃光耀人间的道教庄祖,号称陆地神仙下第一人;可自己的护道者呢?一个喜欢吹牛,嗜酒如命,喝醉了就偷爬寡妇墙的糟老头子。
江无静,你这王八蛋,这手阳谋,委实高明!
……
一盏茶功夫后,姜谛与梅钱回到溅星河畔的篱笆院,后院河边,并肩站着两人,一人江无静,另外一人姜谛并不认识;那人一袭月蓝衣裳,身子欣长,腰后横负一柄古剑,冷风吹过,衣衫猎猎,乌发飞扬。
“那人谁啊?道长故友吗?”姜谛看着梅钱。
梅钱轻摇臻首,“道教分天宗与人宗,天宗之祖为庄祖庄周,人宗之祖为道祖李耳;人宗人才济济,天宗却只有三位,也是庄祖三大弟子;大弟子唤作蒋青氐,字清帝,二弟子唤作韩香骨,字清禅,三弟子江无静,字清平。”
姜谛好奇道:“那这人是蒋青氐还是韩香骨?”
梅钱神色凝重道:“二师伯,韩香骨!”
“你好像很怕他?”姜谛从未见过绿裳少女这般模样。
少女沉声道:“你别看二师伯平日里总一副如沐春风的样子,骨子里阴冷的紧,师父说过,这天下能压住二师伯凶戾之气的,只有师祖一人。”
……
溅星河岸,蓝衣男人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脸上积满了阴郁之色。
江无静脸色煞白如纸,神色间有着掩藏不住的悲恸,“跟我仔细说说。”
蓝衣男人冷漠道:“师父于起龙山幻蝶而去。”
白衣道人声音沙哑道:“羽化了吗?”
男人点头,“多半如此。”
“无人暗处出手?”道人再问。
男人瞥了江无静一眼,细长眸子好似两柄天刀,“这天下,谁人可杀师父?就算那三位万年老王八,也办不到。”
“韩香骨,那可是三位陆地神仙!”白衣道人呵斥了一声。
“哼,”男人冷哼一声,“师父羽化前一天曾交代过,让我将‘炽’托付于你,剑我带来了,你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男人便要离去。
“师兄呢?”
“远遁海外,至今未归。”
“你呢?师父羽化了,你怎么办?”
“江无静,天宗真正的烟消云散了,我会加入人宗,至于你……师父羽化了,还有五年,你便会被驱逐出黄粱界,到时伏灵皇的爪牙上门,北境那位保不了你太久,多想想自己的后路。”男人一口气说了很多,不过语气始终冷硬。
“为我争取这五年,就是你加入人宗的代价吗?”江无静叹了一口气。
“好自为之!”男人一步一步穿过正堂,篱笆院中,只有姜谛一人,梅钱早就躲屋里了。
指着男人横负在腰后的古剑,姜谛灿烂一笑,“这柄剑的品相……极高。”
男人微微一笑,细长眸子眯起,看上去极亲切,“那你说说看,具体有多高?”
“可斩天上月!”姜谛用手指了指青冥。
“你这马屁造诣有几分火候,”男人伸出右手,拍了拍姜谛的头,轻笑道:“想不想在这里加一顶帝冕?”
姜谛脸上的笑容蓦地消失,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在整个神州,只有伏灵皇一人才可戴帝冕,别人若敢,绝对会被诛灭九族,这男人真他娘疯子。
“开个玩笑,”男人揪了揪姜谛耳朵,“你只适合做将军,戴帝冕这事,还是由我韩香骨来!”
少年彻骨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