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思维世界基地后,我打开了谢尔顿的信,内容竟然还是手写的。在这个时代中,电子信息技术过于发达,我还没有见过实体的笔,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冰冻的时候随身携带了钢笔。我开始读他写的信。
致读这封信的人,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又一次冰冻了。这个时代的发展,让我感到失望,但在心理史学的研究层面,这个时代给我提供了丰富的素材,我的推动力理论获得了证实与完善。
在我第一次进行冰冻之前,我曾经对未来的发展有一些推衍。当时我认为社会变化的主要推动力,是科技的进步。与之对应的变化趋势是,人工智能和自动化机械将会替代社会中的大部分人类劳动力,这一点已经发生了。之后,便是一系列理念的解构和社会思潮的革命:
人文主义
人文主义是文艺复兴时期形成的思想体系,该主义主张一切以人为本,反对神的权威,把人从中世纪的神学枷锁下解放出来。宣扬个***,追求现实人生幸福:追求自由平等,反对等级观念:崇尚理性,反对蒙昧。二十一世纪是人文主义的世纪,对个体个性的关怀,人性尊严的维护,宽容文化的提倡,以及自我价值的主张,在二十一世纪都达到了高潮。而在当今这个年代,人文主义未被颠覆,却已被极化。部分人文主义的内涵,比如自由平等和自我价值,已不再被主流所推崇,甚至可能是有意地弱化。但是个人体验却被无限地放大,并成为了当今人类个体存在感的主要来源,和经济活动发展的重要内因。简单地说就是,骄奢淫逸无罪,吃喝玩乐有理。
当然随着信息化技术的发展,又受限于这个时代特殊的现实情况,个人体验的形式和内容,相较于二十一世纪,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二十一世界主流的个人体验,还是来源于身体感受,多基于现实中的场景和交互,比如吃香喝辣,声色犬马,游山玩水。和物品以及服务高度结合的体验至上,促进了商品经济的高速发展。而当今时代的个人体验,来源于更为复合的刺激与代入,依赖于信息化的虚拟场景和远程交互。二十一世纪初,曾被主流不屑的“网游”、“网友”、“网恋”,已成为如今个体情感体验的三大支柱。而体育竞技的衰落消亡,电子竞技的崛起主流化,则是这种变迁最直接的体现。
有用和无用
我的朋友尤瓦尔[1],曾在二十一世纪提出一个言论,他认为随着技术的飞速发展,尤其是人工智能技术的普及,很多人的工作将会被代替或者精简,不再被社会所需要,从而产生一个新的阶级,无用阶级。当时,大部分人,包括我在内,都认为这个猜想过于激进。我的理由是,因为新技术的应用,可能会大规模地减少目前的人力需求,同样也会创造新的工作机会。其次,价值是会根据需要衍生出来的,一个人的生理需求相对固定,但是精神层面的需求则是可以极大程度的扩展的。如果由于技术的进步和社会的发展,维持基本生活所需的社会劳动时间越来越少,那么大部分人就有更多精神层面的需求去填充多出来的时间,比如文化、娱乐、人际交往等等。相应地,就会衍生出更多的服务类和文化创造类工作。
然而,当我来到这个时代,我很惊讶他的预言竟然成真了。我深入研究后发现,这一变化的最大推动力,就是五十年前的自然灾害。在人类最初被迫转入地下生活时,资源受限制,行动受限制,集体的文化和教育项目全面停止。在“蜂房”中出生长大的“隔离一代”,成为了目前社会的主流人群。受限于环境,他们大部分人习惯了不去工作,不见阳光,不出家门,没有太多的精神追求。另一个角度,习惯不了这样生活的人,也没法在那个年代存活下去。据数据统计,在人类被迫转入地下生活的前五年,有百分之三十的人口过于抑郁而自杀或者死于暴力犯罪。那段时间尸体太多,连火化都来不及,只好和垃圾一起排到地表去。与此同时,极端条件下,机械化设备和人工劳动力的工作效率和工作环境要求的差异,被不断地放大。就这样,机械劳动力洗牌式的普及,服务业和文化产业腰斩式的停滞,让这个时代的大部人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无用阶级。
高等生物
我们人类从很久以前,就已经以地球上最高等生物的姿态生存着。随着我们能运用的工具越来越多,我们越来越骄傲,认为自己是这个星球上的主宰者,在进化的路径上高于一切其他生物。甚至至今为止,有不少人还不能接受人类从猿人进化而来的事实,更愿意相信人类是神创造的特殊存在,试图和我们的祖先划清界限。我们守着人类这块高地,担心自己这个物种会被毁灭。挨过了毁灭性的自然灾害(也可能是大自然的“惩罚”)后,现在的人们又开始担心人工智能是否会脱离人类控制,甚至奴役人类。我喜欢这种危机意识,从本质上讲,可能正是这种危机意识,让人类这个物种在所有生物的进化中脱颖而出,并且承受和适应环境的变化。但我有另外一个感兴趣的问题。如果猿人进化成了人类,那么人类会进化成什么?
目前大部分研究学者认为,人工智能技术和人类智慧关键性的差别在于,目前的机械智能是程序性的智能,没有人类智慧中特有的意识。换句话说,人工智能一旦突破意识这一道屏障,就可能对人类造成威胁。可是如果把机械也当成一个物种,那么人类在进化的同时,机械也在进化。机械在模仿人类,人类在依赖机械,这是一种共生的关系。如果把机械的程序代码视为一种意识形式,那么人类的意识也在设计和运用机械的过程中,与机械的意识越来越一致。当人类和机械在意识层面完成了融合,一个新的物种就诞生了。而这个物种将有两种不同的表现形式,一个人体大脑配备一个机械身体,或者一段程序代码配备一个生物身体[2]。因此,我们应该讨论的不是人工智能假以时日会不会威胁人类,而是我们应该怎么面对未来人类自己。
我多次表示对这个时代失望,更多的不是因为被迫生活于地下的状态,而是人类与机械融合的关键技术还没有出现。因此,我不得不再次把自己冰冻,等到出现我所推测的新物种诞生,再继续我的研究。不过,当我决定以一介肉身,追逐时间的轨迹,便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与绝对的理性相依为命,免疫一切闲言碎语,以防动摇我的决心。
晕倒的小伙子,不知道你能否看到信,无论如何感谢你让我在漫漫长路中,起码有一瞬间感到不那么孤单。我们应该再以不会见面了。祝你早安,午安,晚安![3]
[1]致敬当代以色列历史学家,Yuval Noah Harari,《今日简史》和《未来简史》作者。
[2]受影评《电影《黑客帝国》的真正含义,人类进化的终结吗?》启发
[3]致敬《楚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