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子刚逃走,那猪婆子就到了,她跟头趔趄撞出来,“通”的一声撞歪了山门,灰土刷刷地落下来,那硬木牌匾晃荡了几下掉下来,落在猪婆子的头上,猪婆子毫发无损,裂为几瓣。猪婆子在撞击之下,反而清醒了一些。她停下脚步,抬头看看天,天际有丹阳子飞行的身影,猪婆子马上一副迷妹的神情,说:“夫君真是男人中的极品,连逃跑都那么潇洒。”
众喽啰围拢过来,又不敢靠得太近,有几个拄着拐,两个包着头,一个胳膊断了。独眼龙仗着胆子上前禀报:“奶奶,爷爷把小迷糊带走了。”小迷糊就是那个没鼻子的小喽啰,数他年纪小,也干不了什么。猪婆子左右看看,果然少了小迷糊,就说:“那小崽子随夫君去了吗?也好,夫君没个人照顾也不行,小迷糊机灵,定然不会惹夫君生气。”另外负责灶炊的喽啰提醒猪婆子:“奶奶,菜粥熬好了,进餐吧!”猪婆子一听有吃的了,就立刻忘了面前失去新郎的悲伤,飞快地回身,抢着吃菜粥去了。
熬菜粥的是一口唐军每伍军队建制所用的大锅,就是这口锅能让五十六人吃饱,平时行军时就背在火头军的背上。这时候就架在土灶上,灶里还有余火,菜粥还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案子上放着一个头号的木盆,平时都是给小孩子洗澡用的,里面盛着满满一盆,冒着热气,十分诱人。那猪婆子跳过去,把头扎进去,“呼噜呼噜”地吃起来。众喽啰见主子吃得尽兴,自己也放心地吃起来。忽然,猪婆子从木盆里抬起头来,竟然满脸泪水,十分悲伤。独眼龙首先看到,放下碗给负责灶炊的那个小子一个耳光。那个厨师就跪在地上要求原谅,他哭着说:“我对不起奶奶,我做的饭不和奶奶的胃口。”猪婆子哭泣说:“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菜粥,太好吃了。”众喽啰这才放心,因为这位奶奶一旦使起性子,撒起泼来可是不得了,捅谁一指头就能让你半个月起不来床。他们中的秃子是被拔去了头发,瘸子,断胳膊的也多是猪婆子不小心弄伤的,连机灵的独眼龙也不能幸免,半口牙被打掉了,仅仅是他说了个笑话,猪婆子亲热地拍拍他的脸。
“你们爷爷还没吃菜粥呢!”猪婆子冷不丁又说:“你们得把他找回来。”众喽啰集体“噗”地把饭吐了一地,都是又惊又怕,又不敢反驳,又集体掩饰地咳嗽起来。
丹阳子吃没吃菜粥不要紧,今天的遭遇够他回想一辈子的。第一次落荒而逃,仅仅是为了躲避拜堂成亲。他回头发现那猪婆子没追来,这才放心,落在地面上,把小迷糊也放下来。小迷糊也知道丹阳子是好人,救了他的性命,也不十分惊慌。这孩子有个十四五岁,长得瘦,细胳膊细腿儿,瘦骨嶙峋,圆脑袋,五官生的也小,现在剩了四官了,这小子没鼻子,让人看着别扭。
丹阳子问他:“小孩儿,这里是什么地界,属于平卢还是河东?”小迷糊别看长得寒碜,却是十分健谈,说话没鼻子有点不清楚,但是大致意思没问题。小迷糊说:“爷爷,我叫小迷糊。”丹阳子一阵反胃,说:“别,小......小迷糊,叫大哥,我不是你爷爷。”小迷糊说:“好的,大哥,恭敬不如从命,等拜堂之后再叫爷爷。”丹阳子差点哭了,难道自己真的跟那肥猪婆子很配吗?小迷糊接着说:“这里是平卢和河东两交界,往前走二十里地,山下就是凌州地界。”
丹阳子又问起那猪婆子的事情,小迷糊这下话匣子就打开了。原来这地方叫母猪岭,山势陡峭,生活着不少野物。那猪婆子就是一头野猪,野猪喜欢组团,常年游走在山间林地,有时候也还溜达到山下百姓们的田里,糟蹋了不少庄稼。结果被一群猎户挖了陷阱,几乎绝种,恰巧留下一头小母猪。这只小母猪怨愤惊慌,钻进大山,时长夜半站在山头悲鸣,多少年过去了,这头猪也有了灵气,被镇妖石释放的邪气浸染,相当于上了妖怪速成班,也成为一方霸主,故土难离,就盘踞母猪岭。她把野猪那点本事发扬光大,本事也不小。她先是为家族报仇,把猎户们全整死了。没有猎人,山上的野物可高兴了,随机发展,欣欣向荣。
猪婆子经常在山下抢东西,以吃的为主,有的时候兴起,就现了原身,一口大野猪,横冲直撞,房屋倒塌,砸死、撞死,吓死,踩死人的事也经常出现。就被官长上报朝廷。山上本有一伙劫匪,就是独眼龙他们,原来有个大寨主,不信邪的,被猪婆子三两下就摆弄死了。独眼龙他们为了活命,就跟了猪婆子,猪婆子看着凶恶,其实并不十分歹毒。他们来到山神庙,本来也荒芜了,猪婆子一屁股就把山神泥像拱下神台,自己做了正位。
这猪婆子也有个当奶奶的样子,独眼龙他们先是穷苦人家,受奸人陷害才落草为寇。她就把所有人的仇家惩罚一遍,让喽啰们都对他五体投地。她也很爱惜自己的手下,除了不小心误伤一些。
这猪婆子还有一个特点,想结婚都想得不行了。因为人家还是一头单纯的小野猪时就单身,一直到现在,成为人形后,愿望更强烈,整天盼望着当新娘子。女人嘛,谁不愿意找个小鲜肉啊,猪婆子也同样如此,整天盼望着找到如意郎君。她的择偶标准一出来,那些俊小伙全都一哄而散,远遁他乡。剩下没能力的赶紧扮丑,想办法把自己弄成丑八怪,甚至不惜自残。
猪婆子成妖之后,把女人的天性发挥到极致,不但喜欢小鲜肉,还爱吃醋,妒忌人。方圆百里的好看姑娘,俊俏媳妇儿她都恨得慌,有几个被她毁容了。这下好看的姑娘行情不一下子落下来,反倒那些丑姑娘吃香了,好看姑娘也以扮丑为保护色,整天灰头土脸。这猪婆子才算满意,幻想着自己是野猪界的杨贵妃,跟狐妖界的妲己一个等级。
她的道场就在大路边,这一方百姓全指着这条路过活。她不下山,老百姓还有活路,她一下山准给你弄个人仰马翻,老百姓无法种地,商人不能通商,行人无法翻越大山,独眼龙他们连饭都吃不饱。连安禄山、杨国忠这么大的人物也是无计可施,还得绕行几百里运输财货,要不然怎么敢冒着被御史言官参劾的风险使用明驼使呢。独眼龙他们趁猪婆子心情好的时候,给猪婆子建议,让她好生在庙里呆着,他们去帮她搜索食物,寻找俊俏的新郎。就这样,他们在路口设卡,百姓们自动缴纳贡物,反正什么都要,猪婆子来了,官府就跑了,不敢在此收卷纳税,反而大家更习惯给猪婆子进贡。即使如此,这猪婆子也时不时下山,兴致高了还会到凌州去,只要她一到,立刻所有人家关门闭户,整个凌州变成一座死城。
所以,过路人还是以丑八怪居多,丑人安全呀,偶尔也有例外的时候,不明底细的外地人闯入,像丹阳子这样的,肯定要被选上山去,滴滴答答拜花堂,拜了花堂入洞房。之前也有两个,一个胆子小,当场吓死了,另外一个口味重,但当场被压死了。
小迷糊走着,说着,丹阳子问:“你这鼻子是......”小迷糊说:“这跟我们奶奶无关,我本是凌州城的一个小乞丐,鼻子是被恶狗咬掉的。那时候奶奶还没占据山神庙呢!所有人都欺负我,嘲笑我。我后来就上山了,算来也有三四年了。能吃饱,还不受气。谁要是动我们奶奶,我们都跟他拼命呢!”
丹阳子哑然失笑,自己授命来除妖,原来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这帮人都是淳朴的凡人,这猪妖虽坏,但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小迷糊跟他说这么多,他就像给这孩子一点奖励。丹阳子说:“小迷糊,没鼻子的日子不好过吧!要不要我给你安上一个?”小迷糊很高兴鼓掌,崇拜地看着丹阳子说:“原来大哥这么有本事,真的能长出来吗?”丹阳子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瓶,在手里倒了一些粉末,攥在手心。他把手伸向小迷糊说:“吹一下!”
小迷糊半信半疑,就吹了一下。丹阳子在手里团呀团,然后对小迷糊说:“闭上眼睛!”小迷糊听话照做,丹阳子就把手在小迷糊的脸上捏了几下。他拿出铜镜对着小迷糊,说:“睁开眼睛看看吧!”小迷糊睁眼,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果然有个鼻子,比自己之前的那个更挺拔。他不敢相信,用手碰了碰,没有感觉。小迷糊:“假的?!”
丹阳子说:“你觉得好看,我马上给你变成真的。”小迷糊举着镜子左看右看,后来黯然说:“我不要,你收回去吧!”
丹阳子大为不解,还有人不愿意五官健全的?他就问小迷糊原因,小迷糊说:“山上的那些兄弟,叔叔伯伯都不完整,我小迷糊何德何能,再说我有了鼻子,大家看着别扭。”丹阳子大惊:“你还要上山啊!你可是被踢飞了的,要是我不接你,你就没命了。”小迷糊说:“不会的,又不是第一次。在山上的几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干嘛不上山。”
丹阳子这才明白,就那样的猪婆子,竟然带出来一支打不散的队伍,有这些人挡在前面,如何除掉这猪妖,反而是个难题,除妖不是最难的,既除妖又不伤善良人的心才难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