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感觉到自己的苏醒。眼皮很重,但你还是睁开了它。
房间里还是很黑,恍惚间你觉得这里像是一座监狱。红色的光覆盖上房间里所有的人和物,变化着,好像另一个维度的血在流淌。
远处隐约有脚步声逼近了——它微微停顿,但速度最后并没有减慢——你想坐起来,但似乎有一双手将你按在了床上,让你无法动弹。你心中有慌张感从无到有渐渐清晰,冷汗流出来,但没有太多的湿润感,更多的是寒意,像是这些汗水凝结成了冰。
门在气流声中被打开了,一道狭长的人影在门口被投进来。
你的大脑拼命地向你的身体发出所有能够想到的移动的指示,但统统石沉大海,你被鬼压床了,你的大脑从“鬼”的手中抢回控制权还要不少时间;你感受到来者朝着与你所在相反的方向走去,那是与你住宿于同一个的房间的另一个人所在的地方,而他是你的伙伴。
他好像还睡着,至少你没有听到那个方向传来的动静。他很有可能还睡着。你不知道你的猜测是不是对的。但不管怎么样他有危险了,你是他的伙伴,你想要提醒他。
你努力想转过头去,试图劝阻那个不速之客,或者叫醒那个与你同行的将要惨遭毒手的可怜人。可是你的身体不给你一点面子。你浑身上下能够控制的只有那双眼皮。你用力闭上眼,再睁开,眼前还未完全消散的黑影如同鬼怪诡谲的笑脸。
你好像在抽泣。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那个方向响起来,还有你听不清、也听不懂的极低的说话声,伴随着刺耳的撕裂声。你猜测着是不速之客撕碎了什么,然后开始寻找起什么来了——于是一种恐怖的想法在你脑子里炸开了。
心脏收缩与舒张的感觉一下子放大到全身,你感觉到脸上的每一条血管都在剧烈的跳动,两个耳根像是被硬物狠狠地按向颅内,再粗暴地推出来。你仿佛闻到了血腥味,看到了流动的血液、满地的脏器和黑暗中不速之客狰狞的笑脸。
你的身体掌控权一下子回来了。你从床上弹起来,又弹不起来。额头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痛觉像是一块橡皮擦,把你写了一脑子的荒诞臆测全部抹去了。
【警告:不要接触任何与时间操作有关的存在】
诸决蓦地睁开眼,喘息着,背后冷汗几乎以流淌的方式向着四面漫开,高调地宣誓着对昨夜新换上的衣服的主权。
他不记得刚才那场梦的内容,也不记得最后冒出来的那句话,而这一切与两天前的那场梦几乎完全相同。
诸决大口地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尝试着坐起来,但盖在身上的被子紧紧地把自己按在床上,不妨碍他翻身,却死死阻碍着他起身的动作。这唤起了一点并不真实的记忆,或者说既视感,他对刚才的那场梦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从一片空白到出现了一些依稀的轮廓。
他到底还是没有平静下来,脑子里破碎的记忆在跳来跳去;像是突然回忆起什么,诸决将头朝着床外探去,努力看向门的方向。
红色的光流淌着,柔和的层次感让人感到丝丝倦意;门安分的闭合着,没有一点异动,也没有透进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诸决轻出一口气,身心略微放松——而困意如山一样压过来。
一声若有若无的咔嗒声,像是足跟落地。
房间里的一切声响都变得沉闷而混乱。
诸决的每一个细胞都颤动起来——门打开了。
……
二号庇护所。
老李和少年并排挤在一张地铺上,被子只有一床,又薄又小,材质还很奇怪——总之种种原因造成了他们两个双双失眠。
说真的,他们到现在都没搞明白自己是怎么说服那个人的,但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没死,没死就有希望。
“也不知道是那个神人被拉进来了。”老李把完好的手臂枕在脑袋下面,“之前三个星期我们都没完成第一个任务,他一来,今天一天里就换了两个。”
“照这样的速度下去,说不定明天我们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祸域的地上了。”少年闭着眼,“不过呢,相比起回祸域,我还是更愿意呆这里。”
“也是,这里好歹有饭吃有药用。”老李点头同意,“在祸域,我们连吃个饭都要担心被噎死。”
“只要能留在这里,别说被监视了,每天被打都愿意啊。”
“天天被打还是算了吧。”少年往远离老李的方向挪了挪,“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老李。”
“我这不就是开个玩笑嘛?”老李仰卧着爬过去重新拉近与少年的距离,动作要多鬼畜有多鬼畜。
[本次世界探索任务已结束,存活派出人员将于三分钟后遣返。]“主神”的声音冷不防响起。
“哎哎?”老李玩闹的心思chua的一下没了,他一个激灵从铺上跳起来,“怎么就回去了?我才想着要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哎!”
他神色又微微严肃,破口大骂了:“你是不是听到了我们的交谈故意搞我?!”
[请诸位尽快做好准备,收拾好需携带的物品和肢体,将其放在以身体为中心直径一米的圆内]
[不建议携带本地物品回归]
老李停下卷被子的手,叹了口气开始穿自己的外套和鞋子。少年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又看看四面的墙壁,心中略有些忐忑。
他们突然消失,会对这里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吧?
[不必担心。]
这是回答他的想法?
少年有些慌张起来,被人听见了心声很少有人能保持冷静,即使听去了他心声的是“主神”,一个似乎理所应当就应该会这个能力的存在。
不过“主神”都能够带着一群人穿越世界,处理这样一个小小的失踪问题自然是小case,对这个世界造成影响好像也就不必考虑了。不管是消抹存在还是更改记忆的解释他都可以接受。少年想着。
[十秒钟后开始遣返]
“可惜了我的手机。”老李满脸的伤心。
“主神,我可以问一问遣返的人数吗?”少年抬头问空气。
[23人。]
人比他想象的多一些,也比他想象的少一些。少年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什么情绪,悲伤也有,释然也有,乱七八糟的情绪混在一起变作了不可描述的感觉。
[开始遣返]
少年闭上眼。
像是被一只极粗的针筒一把抽了进去,返程的感受和来时一个品种,却要激烈且不稳定得多。透进眼皮里那点光也被抽走,少年睁了睁眼,只看见老李那张像是被揉烂了的纸巾那样破碎的脸。
老李的脸没碎,碎的是传进他眼中的光线。眩晕感打断少年的思考,穿梭于隧道的空间感过了许久才消失。
他睁开眼时已经是在祸域,老李就在他的旁边,营地里与他们一同遣返的人们有哭有笑。还有人猛地从地上蹿起来,四处奔走一阵,末了,愣住,像是失去了什么,变得和先前那个叫朱茂的人一样了。
像他这样幸运的人,果然还是极少数的。
少年在心里感慨着,回过神来,忽然注意到一人立在其中格格不入。那人在人群中观望了一会儿,恰好与他视线对上;他原地站了十几秒,然后径直朝着少年走过来。
“那个……你好。”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五官秀气,头发染成偏蓝一些的灰色。真人染偏蓝头发本来是很奇怪的,但在这人头上,少年莫名觉得这样的发色竟还算自然。
蓝灰色头发的青年似乎在语言交流上有些障碍,他的下一句话过了许久才接上来,像是绞尽了脑汁——少年坚信这起码隔了半分钟:“我想问……一下。”
“说吧。”少年真想帮他讲话,他有些暴躁起来了。
“你有……看到,一个……”青年在空中比划了一下,“长这样……的人吗?”
少年惊讶无可复加,夸张一点,他惊得头都要掉了——他从未见过行为如此别致之人:“你……你这比划的我哪可能看得懂啊?拿张照片给我,或者给我形容一下发型啊之类的都可以啊。你这比划……”
“对不起……”青年没什么表情,但少年不知为何感觉到对面有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扑面而来。
“照片……”青年的手指在空中画出一个极标准的矩形,一张图片凭空出现,上面是一个头发乱糟糟、笑得鬼畜的中年男人,“那个……我没有带……这样……可以吗?”
空气中好像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少年这下真觉得自己的头是不是早就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