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南城门的洞开,商邑城的归属已成了定局。
北人没有闲情顾忌南城门为什么失守的那么快,他们争相涌向北门,争相逃离。
然而,洛王终归是没给他们机会…
大军进城的第一时间直取北门,以雷霆之势封堵了北军的去路,势必要对商邑城中的北人赶尽杀绝。
北人无门逃遁,汇聚城中,使得原本就不多的商邑城居民,尽遭屠戮!
天昏地暗下,商邑城里全然变了个模样。
暮色四合,文骢独自一人,怔怔地走到了那个熟悉的胡同,空气中弥漫地血腥已经让他麻木,他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凌乱的小院,只觉阵阵晚风萧瑟。
余光隐约觉察到有人走近,文骢恍惚地转过头,望着来人愣了好半晌。
“你怎么还在这儿!”
船家穿着南国的甲胄,直直地走到了文骢面前,他朝向文骢拱了拱手,道了一句,“公子。”
文骢忙的前跨一步扶住了他的手臂,眼神四下张顾,稍显的有些慌张。
船家面对文骢,神情坦然,他轻轻地抬了抬手,示意无碍。
“夫人已经安顿好了,她希望我能将你带回去。”船家望着文骢,眸子一凝,“公子所为,实在令人担忧。”
文骢心头微动,不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船家的唇边却微不可查的露出了一抹喜意。
敛了心神,船家面容一正,肃穆道∶“夫人提了三个问题,如果你答不上来,我会将你带回去。”
文骢心思缜密,似乎听出了船家话中深意,狐疑地抬起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船家见着文骢望来,目光一闪,微微错开,“北庄国为什么偷袭商邑城。”
文骢默然少许,不疾不徐地回道∶“为了先发制人,占据主导。现在南国虽然夺回了商邑城,但是投入兵力过多,只计一城得失不顾大局,恐怕北军现在已经在别处开辟登录点了吧。”文骢顿了顿,幽幽地目光轻挑,“即便南国没攻商邑城,北军也会凭借商邑城这个点不断往南国输送兵力,由点及面,反守为攻,以图大战。”
船叔微微沉吟,并没有指出其中对错,直接问了第二个问题,“商江之役,大势已起,役后你如何看待?”
文骢回答时,很没有底气,时不时地低头沉思,又时不时眼神狐疑地看向船叔,“商江之役,从一开始北国就占据了主动。”文骢以为就是因此才让他回去,故而话锋一转,“但是!北国想要侵占南国领域也没那么容易。”
文骢摊着手指了指商邑城里惨烈的街道,在他看来,这似乎代表着南国人的决心。对此,船叔嘴角微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船叔没急着品评文骢的观点,他深深地望着文骢,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能来南国。”
船叔的一个能字让文骢彻底迷糊了。
近来发生的诸多事情一一从他脑子里闪过,他想到了他母亲的态度,想到了那天船叔巧合般出现,想到了船叔给的那枚令牌,想到了谷院,想到了胡卫…
文骢难以置信的回过头,望着船叔的眼神透着茫然和震惊,他近乎呆滞的问道∶“她让我来的?”
船叔没有回答,悄然地背过了身。
文骢自觉喉咙被紧紧地扼住,眉头更是早已拧作一团,沉默了好一会儿,文骢脑中突然升起一个念头,一个从来都没有过的念头,他绕道船叔面前,瞪着双眼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船叔迎上文骢的目光,容色淡淡,轻轻的说道∶“三个问题你觉得你回答出来了吗?”
文骢怔了怔,“为什么让我来了,又让我回去?”
“因为要护你周全。”
“我不会回去。”文骢有些羞愤,情绪激动,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船叔又重复了一句,“你们在做什么?”
船叔不吭声,文骢慌忙的将令牌摸了出来,杵到了船叔的面前,“这是我父亲的,是不是!”
船叔握住了文骢的手,微垂着眼。
文骢喉头涌动,胸廓快速起伏,他极力克制着激动的情绪,望着船叔的目光万分期待,“你们做的事,跟我父亲有关?”
船叔抓着文骢的手稍微使了点劲,“你可以不回去,但是我要留下。”
文骢没有迟疑的答应了下来,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船叔缓缓地松开了文骢的手,背过身去,沉声叙道∶“庄国其实没想打这次仗,这是桓天子的阳谋。”
文骢望着船叔的背影,渐渐平复了心情。他能感觉到船叔的为难,他清楚船叔所说,可能蕴藏着鲜为人知的隐秘。
“如今的桓天子自从十五年前接下南国大政,夙夜奉公,励精图治,为南国尽心尽力,不过十五年已过,他现在得有近五十了。”
“桓天子的身子骨每况愈下,这个事不光我知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桓天子的儿子们也知道。现在桓天子还在,可是现在的桓国已经隐隐有了动荡的气息。”
“这场动荡是十五年前的隐患。当时虽然北庄国内乱,但是桓国境内也不安稳,各种势力盘生,错综复杂,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桓天子为了避免重蹈庄国覆辙,趁着庄国顾不上南望,雷厉手段,迅速整合了桓国各地。”
“他将他临近成年的儿子全都派到各个地方。地方大员尊奉皇子,自然锦衣玉食倍受恩赐,而不尊重皇子的,他就有了出兵征伐的理由。为此,他死了两个儿子。”
“桓天子举大义,兴仁兵,各地大员不敢妄动,待他们反应过来时,已然失去了大势。各地的大臣们只能选择更稳妥的策略,他们逐渐形成了各个党派,尽心尽力的为自己的皇子谋划,期待着桓天子百年之后能随着自己所推戴的皇子一步登天。”
“桓天子清楚他们的想法,但是为了桓国的发展,他选择了借皇子笼络人心,这样他只需不断权衡各党派间的平衡。桓国日益强盛,背后暗藏的隐患也是滔天的,尾大不掉,真待桓天子百年之后,诸多党派之间难免不起争锋。
“之前所有人都只看得见隐患,现在桓天子的后手也终于露了出来。”
“相比庄国,桓国更需要这场战争,庄国只需要等桓天子亡故,但是桓天子不能等!所以他利用早在庄国布下的暗子,发动了这场他自导自演的战争!”
“庄国知道桓天子的图谋想要终止这场战争,但是桓天子已经将诸多皇子和所属党派争权夺利的心调动了起来,他们每个人都想在桓天子最后的时刻表现出自己的忠勇,他们期待天子的恩赐和那光环。”
“殊不知此乃桓天子的驱虎吞狼之计,桓天子心里一定有了继任天子的人选。他要借庄国来削弱其余皇子的势力,或者说让其余皇子来削弱庄国,两者相互蚕食,让他选择的天子更加稳妥。”
“此事干系甚广,北国已经在追查李门督的身份了,可是李门督被你们所杀,所以目前还没有得出结论,还不知道谁是桓天子的暗子。”
文骢心底一沉,满目骇然,原来他们冒着生命危险的所做所为全在别人的股掌之间,大半商邑军的牺牲也仅仅是上位者只言片语的所谓权谋。
身处局中,局中人不可能察觉。
文骢深吸了一口气,喉头再次涌动,“这才是刚才你说的第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