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荆山不喜,文骢也从来都没有小看过他。不论是听说他的过往事迹,还是亲眼见得他的所做所为,荆山任何时候都是心思缜密的,他不会做些无谓的舍弃。
而荆山如今竟然为了他舍弃了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优势,这意味着,在荆山看来,他比那些所谓优势重要的多,而这所谓的重要只能是来自于他的母亲。
马车一个颠簸,文骢恍然回神,转头看向车里才发觉洛王已经下了车。
文骢顺势瘫在马车里,惘然若失…
“什么人?停下!”
一声高喝,马车勒停,文骢仍然一动不动,眼神空洞。
马夫从身上摸出了一块令牌,令牌镂空精致,如果文骢能看到,一定会觉得熟悉。
马夫将令牌亮给了拒马旁穿着北军甲胄的兵士,昂头浩声道∶“我等乃洛王部下,应荆山将军邀约。”
执守卫士眯了眯眼,目光警惕的望着马夫和围绕在马车两侧的护兵,低声与他同伴说了句话,又抬头凝视马夫,“稍候。”
马夫不疑有他,面色淡然地将令牌收了起来。
卫士通报回来,将拒马分开来,马夫轻轻绷了一下手里栓马的绳子,车子缓慢地往里移动,护兵则随后跟进。一众人全都进了拒马里,左右执守卫士一对眼迅速将拒马合拢。
执守卫士的行为隐秘几乎没有人察觉到异常,除了几双藏在暗处的眼睛。
“什么情况?”
说话这人身着一身粗布,就连口和鼻也是用粗布遮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离的不远处隐约可以看出一个隐匿的人影。
执守卫士的异动让隐匿人也一时摸不着头脑,他沉默了一会儿,慎重道∶“再等等。”
粗布壮士点了点头,抬手做了个诡异的手势…
文骢所乘的车子和一众护兵过了拒马没走多久,就又停了下来,只是这次喝止的不是人声。
听得‘欻欻’几声,马车的帘子上立刻布上了血迹,紧接着就是人体落地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文骢一惊,他呆滞的盯着帘子,在车里一动不动。
听着脚步越来越近,文骢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
“下来吧?”
陌生的声音,让文骢忐忑,短暂的思索后,文骢缓慢地坐了起来,一点一点地掀开了帘子。
先入眼的便是脖子上插了根羽箭的马夫,马夫倒在地上,木木的瞪着眼,他的双手紧紧地捂着脖子,可是鲜血还是不住的往外涌。
文骢见此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
“来。”
段腾穿着北军的将军甲,一手扶着弓,另一手摊向了文骢,他眼神刚毅,面上笑意和善。
文骢略微迟疑才扶着段腾的手走下马车。
下了马车,文骢举目四望,那些跟随的护兵无一例外,身上全扎满了箭矢。
“跟我来,将军在等你。”
文骢心神恍惚,唯一的侥幸荡然无存,木纳地跟在段腾身后。
“进去吧。”
段腾指着前面的营房抬了抬手,说完就直直地守在营房门旁。
文骢瞥了一眼段腾,后回望营帘,目光一定,奕奕地走了进去。
营房里,只有一个人,他一身白色锦缎和满头的白发一样披散着。
文骢看着他,感觉有些熟悉,但仔细思量后十分确认之前从未见过。
“来了,来,坐。”
这人年纪不小,语气和行为也都和蔼,让文骢心生疑惑。
文骢明白自己的处境已经不是自己能够掌控的,也不拘谨,自顾自地走过去坐下。
赵拓之怔怔地盯着文骢,嘴里轻轻呢喃,“像,真像。”
赵拓之呢喃的是什么,文骢没有听清,只是对上了赵拓之热切的眼神,感觉浑身发毛。
“怎么想着去南国的?”赵拓之和蔼地望着文骢,“是你自己愿意去的还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赵拓之似乎很了解文骢的底细,这让文骢感觉诧异,文骢指着自己问道∶“你认得我?”
赵拓之露出慈爱之色,喜滋滋地回道∶“认得,当然认得。”
文骢抿了抿嘴,狐疑道∶“那…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认得我?”
赵拓之垂了垂眼,眼中分明透露出来了一丝惭愧,微微沉吟,赵拓之再抬眼嘿嘿一笑打着马虎,“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去的南国。”
文骢沉思少许,坦然言道∶“我本就是南国人。”
赵拓之闻言,面目一僵竟有些无措,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问道∶“是你自己要去的?”
文骢心里有些嘀咕,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赵拓之仍有些不甘,眼神期许地盯着文骢,“真的?”
文骢再次点头的那一瞬,赵拓之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阑珊起来。
赵拓之摇头轻叹,颓然地依在座位上,对着营帐外高呼了一声,“段腾,把人喊来吧。”
段腾在营帐外应了一声,文骢脑子里却稀里糊涂的,可是看着鬓角花白的赵拓之正在闭目养神,有些不忍打扰。
不过很快文骢也将这些疑惑抛到了脑后,因为走进来的这个人更令文骢感觉惊异。
“你怎么在这!”
文骢瞪着双眼,惊愕地望着走进来的严匡。严匡表现的倒是平静,对着文骢淡然一笑。
赵拓之已经睁开了眼,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文骢身上,而且望向了严匡和另一个陌生人,“你们的允诺,但愿能够做到!”
赵拓之与刚才完全变了个模样,不怒自威,令人胆寒。
赵拓之话落,便端坐在正座之上不再言语,段腾面容和煦地走到文骢旁边,抬了抬手,不紧不慢的说道∶“走吧?”
文骢略一迟疑,将困惑的目光投向了赵拓之。
段腾在旁不冷不淡地说道∶“荆府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赶来,要走就快些。”
文骢看了一眼段腾,又看了眼身后的严匡二人,依依迈出了步子。
将三人送出营帐,段腾恭敬的站在赵拓之身侧。赵拓之面色有些疲惫,眼睛含着些许泪光,他自嘲的笑了笑,“人老了,伤感起来了”停顿了一会儿,赵拓之又郁郁道∶“当年也不知做的对还是不对。”
段腾咬了咬牙,“大人,没错。”
赵拓之仰着头,说话的语气竟然有些委屈,“可是他们都怪我。”
段腾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赵拓之侧着身子,将目光落在了段腾的身上,缓缓地说道∶“你也怪我?”
段腾紧紧地抿着嘴,摇了摇头,“没有!”
“罢了。”赵拓之摆了摆手,哂笑一声,“我就知道。”
赵拓之坐正了身子,语气也严肃了许多,“荆山过界了,不能留了!务必一次解决干净,别给那两家插手的机会!另外帮帮那孩子,让他先安安稳稳的待在南国吧。”
段腾应了一声,半晌儿没有听到赵拓之继续嘱咐,就准备将刚查到的一些关于文骢的事情悉数禀报,只是抬眼看去,赵拓之已经闭上了眼。看着赵拓之疲惫的神态,段腾有些不忍…
文骢三人离开营地的时候,那暗处的几双眼睛也迅速的四散开来,仿若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茫然地走在路上,文骢时不时地打量着熟悉又陌生的严匡,终归还是忍不住的问道∶“咱们这是去哪儿?”
严匡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另一个人。
“洛王那你肯定待不了,跟我们去见永王吧。”
文骢有些意外,还不等询问,严匡接过了话头,“文竹姑娘已经在永王那等你了。”
文骢深深地望着严匡,长吁了一口气,暗自捋了捋思绪。
从他踏入南国的那一刻开始,好像就有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他的头顶。
到处都是线索,想要顺着线索去探寻,才发现,线索的指向原来不止一头。
此时文骢的心情很是复杂,而这份复杂里唯独没有沮丧。
那么多无法解答的问题掺杂在一起,反而越来越激起了他的好奇,他想要知道自己和母亲背后隐藏的是什么。
虽然早就开始怀疑自己来到南国的初心,但是他留在南国的念头是越来越坚定了。
在不能了解和掌控自己命运的现在,文骢明白他要做的就是顺其自然,而后顺势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