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昭武王游河洛,见洛阳城郭壮丽,宫观塔寺不似人间,知魏将亡。叹曰:“敬天畏人,其业煌煌!善始慎终,其政长长!反行其道其能久乎?吾其见周室黍离之悲矣!”。后迎孝武于长安,宫室衙署,梁不琢其椽,屋不漆其壁,爱护民力,节俭府库。固虽土地陋狭,物困民乏,而能因之而兴唐基业......
《魏唐齐三朝嘉话》.佚名
太行第一雄城,北国锁钥,关中河洛的北方门户,出了不少帝王天子号称龙城的晋阳离肆州不远,并且此时还未曾受宋太宗的兵火,依旧控山扼水,矗立在汾晋水间。
李德明三人忙着赶路并未入城歇息,只是在官道上遥遥相望。只见这晋阳金城夹着汾水,傲然雄立于太行之间。其高大的城墙可达十数丈,望台,瓮臣一应俱全,形制甚为宏伟。
“晋阳北控燕代,南达关洛。有大漠牛马之力,更有太行四塞之险。真是英雄立业之地,国家要害之所!”
李德明连连赞叹,一旁的宇文颢也被晋阳的险要所折服。
“这样的雄城,怕是十万人蚁附攻城也难以取下。啧啧!多高的城墙啊!还被两条河夹着!”
“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李德明倒是对宇文颢的看法不完全赞同,攻守异势,其在人心向背。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在险要处修的高城深沟多了去了。但不也是《左转》所云,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黄狸伐,你就知道掉书袋,欺负与我。我比你年长上数岁,能不能尊敬一点?”
宇文颢不满李德明打断了他指点江山的兴致。
“闻道不分先后,达者为师。何况到了洛阳,洛阳的城墙可又比晋阳可高多了,到时候你说上一句恐怕得百万人来攻取,岂不是被洛阳之人笑话?”
李德明笑呵呵的答道,腰间却是发了力,夹了白蹄乌的马腹。好马儿闻弦歌而知雅意,撒开了四蹄,奋力南奔。宇文颢与可力孤立刻纵马相追,可是胯下骏马终究与白蹄乌差的太远,始终落后李德明百余步。
“黄狸伐,你就仗着白蹄乌跑的快吧!”
宇文颢朝着远处,在巍峨太行之下皑皑白雪上跳跃奔腾的身影,遥遥相呼。
......
一路朝南行了数日,在曲沃翼城之间,取道太行八陉之一的轵关陉折向东行。只见这轵关果然是路如其名,蜿蜒曲折处只堪一辆马车通行,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等到出了轵关,来到弘农郡内,又是一马平川,滔滔大河只在眼前。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跨马孟津渡口边上的一处高岗之上,见着奔流千秋万年,养育了中华文明,更见证过无数荡气回肠英雄史诗的黄河滚滚东流。李德明诗兴大发,忍不住吟唱起了后世李太白的不朽篇章。
“这是什么诗赋,听起来倒是雄壮,朗朗上口。何人所作?”
宇文颢生长在草原之上,也没去过怀朔,从没见过黄河如此浩浩荡荡,天地间的江山如此多娇。本想要搜肠刮肚,想出几个美言佳句,却是又被这李德明抢了先。转眼又觉得这从未听过的诗歌里,有着太多呼之欲出的大气磅礴。
“在秀荣不知名老翁哪里听到,本以为夸赞大河太过,今日一见分明是正得其彰!”
“阿必泥,你说我们三人算不算得上饮马大河?”
李德明又回过头来,扬鞭发问,神色激扬,两眼炯炯,掩不住的慷慨激昂。
“黄狸伐,带了千军万马过来,才叫饮马大河......”
宇文颢望着大河滔滔,看着身前骑着白蹄乌这等神骏的李德明,顿时沉默,默默思量这几年来与这少年的相知相交。
魏武有言:歌以咏志,幸甚至哉!这黄狸伐难道有饮马黄河之志?不可能!宇文颢赶忙打消了这个念头。六镇的儿郎谋个小吏都是得乐上数月,怎么可能生得起这样的吞吐天地,包藏宇内志气?
“走了,阿必泥,登船过河,翻过了邙山便是洛阳了!”
李德明已经快马下了高岗,回头召唤还在发呆的宇文颢。宇文颢这才回过神,答了一声诺,慌忙跟了上来。
......
登上邙山北麓,已然是第三日清晨。三人站在山顶高处,俯瞰之下,洛阳已经遥遥呈现。云雾缭绕之中,宫观塔寺,城楼高阙,若隐若现,如同天上人间,美轮美奂,更胜似仙人居所。其间有一佛塔竟可百丈,高耸入云,直插天际,与邙山比高。所谓魏武三台,铜雀,金虎,冰井,百年传颂者,相形之下,顿时黯然失色。
“千年古都,山河环绕,帝王所居,气势恢宏,壮丽如斯!胡太后所作永宁寺塔,更是人力不及,巧夺天工,闻所未闻,夺天地造化,不应为人间所有......”
李德明指着壮丽宏伟的洛阳帝都,叹为观止。拜服的神色溢于言表。感慨的言语还没有说完,只听那白云之际矗立佛塔鸣响早课的晨钟。
“当!当!当!”
悠远绵长不失雄浑的洪亮钟声响彻天地,当其之时,一轮红日跃出东方,和煦的金色阳光穿过薄薄的云雾洒满大地。那高塔之上鎏金刹顶,顿时反射出无数道耀眼光芒,如同佛经上的的百宝舍利显现。
须臾之后,满城上下所有宝刹僧寺的大小钟磬一起跟着响起,夹杂着比丘僧尼,信仰大众的梵文吟唱,声闻于这河洛之间,宛若人间佛国。
见到此等不可思议的神迹,宇文颢和可力孤却是一下子跪倒在地,双手合什,口中喃喃。
“这便是檀比丘所说的佛国吗?”
二人从心灵到肉体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只是虔诚的对着洛阳城方向连连叩首。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汤汤大河,巍巍洛阳,天命面前又能如何?”
李德明没有下马,默默注视着这人间胜景,想起了《洛阳伽蓝记》中这座累世修葺的名城结局,只是低低的自言自语。
“城郭崩毁,宫室倾覆,寺观灰烬,庙塔丘墟。墙被蒿艾,巷罗荆棘。野兽穴於荒阶,山鸟巢於庭树。游儿牧竖,踯躅於九逵;农夫耕老,艺黍於双阙。麦秀之感,非独殷墟;黍离之悲,信哉周室!”
白蹄乌像是听懂了似的打了个响鼻,轻轻刨了下蹄子。
“固国尚且不以山溪之险,何况寄托于这缥缈玄远的东西。佛陀尚且只护佑自强之人,何况一国......”
思量着即将发生的历史轨迹,李德明为之扼腕叹息。但是又能怎么样呢?谁会听信一个刚刚从荒凉之地南来的黄口孺子?即便有心人听信,恐怕更多的是怀有逐鹿中原之间,问鼎黄河之上的异志吧。秀荣的尔朱家不就是如此吗?
此时胜似仙境空前繁华的洛阳不过是乱世前最后的一缕辉煌,一曲绝唱。
美好的东西如若要付出太多的代价,那还不如早早使之凋谢。否则不能承载其重的黎民百姓又将是何等的苦难?纵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是更有福兮祸兮之所喻。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敬天畏人,其业煌煌!慎始善终,其政长长。多么简单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