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芳突然皈依基督教。
姑娘们纷纷围拢,夸赞她的钻石十字架好看。芳芳瞄见艾丽斯躲在后面,就冲她点点头。艾丽斯近来摸她的项链:“很贵吧?”
“不贵,碎钻不值钱。”
“你人漂亮,不值钱的也戴成值钱的了。”
大家好奇芳芳的转变,艾丽斯也好奇,但作出漫不经心的表情。
芳芳道:“只要愿意相信上帝,就能相信。”
大家追问,怎么才能相信。芳芳道:“那种感觉,实在形容不来。”
又问相信了有什么好处。
“相信了上帝,上帝会带给我们幸福。”
“那不是做交易吗?”艾丽斯插话,“上帝凭啥给我们幸福,我们又不是什么好人。”
“可我们也不是坏人。上帝还有个妓女徒弟呢。”
大家哇啦一片,表示不能理解。
芳芳憋红了脸:“很好理解的,我慢慢解释。”
芳芳死过一回。她被一个叫Cherish的男人掐住脖子。他们是在酒吧认识的。那晚下很大的雨,芳芳接到John的电话。John做网络,IT精英。芳芳乐意和有层次的人交往,但雨下得实在太大。
“过来玩吧,上次你也拒绝我,”John在嘈杂的背景里嚷嚷,“今天我们头儿也来了,超级钻石王老五,给你介绍介绍。”
“好吧,我来。”芳芳坐上出租又后悔,该不是骗她吧。到了酒吧门口,给John打电话,John出来付掉车费,扶她进去。
“今天你看起来很cute。”
“你最会哄人。”
John一笑眼睛眯成缝。他比芳芳小五岁,用摩丝固定出冲天发式,牛仔裤在屁股上破了两个洞。John把芳芳介绍给一帮同事:Peter、Jason、Eric、Sam、Larry……以及Cherish。
“Cherish是我们敬爱的Leader。”John让他俩握手,Cherish飞快地捏了捏芳芳的手指。他不年轻了,戴一顶奇怪的帽子。
John怂恿他们坐在一起。芳芳大方地坐过去。Cherish挪了一下。John们又是老一套,聊工作,说黄段子。有美女在场,男人都有些自我表现,争相斟酒、搭讪。芳芳谈笑时,Cherish静静望着她。这让芳芳有了些好感,主动搭话:“你叫什么?”
“Cherish。”
“本名呢?我不懂英文。”
“就叫Cherish吧。”
“Cherish,”芳芳念不准,呵呵笑道,“叫你小切吧。”
“随便。”Cherish的双目焦点仿佛穿过芳芳的面孔,落在她脑后的某个地方。
他的大嘴巴不难看,可惜鼻子过长,使两目间距显短。最惹眼的还是他的帽子,在脑后鼓起一大坨。那个晚上,他唯一主动说的话是:“你有名片吗?”
芳芳没有,但不介意留电话。
“你有MSN和QQ吗?”
“有QQ,但不常上。”
Cherish让她写下号码。芳芳递纸条时,看见他麻将牌似的戒指。
“有空联系。”芳芳嫣然一笑。
一个月后,有个“钻石多金男”在QQ上加芳芳。
芳芳问:“是上次酒吧的小切吗?”
“钻石多金男”道:“小切是谁?”
芳芳问:“你的名字真牛。你很有钱吗?”
“我有钱,很多很多钱。你愿意跟我吗?”
“呸,我只跟有感觉的男人。”
“钱多就有感觉了。”
“哼。”
“女人爱财,男人爱貌,很公平。”他开始滔滔不绝,发表很多对男女关系和社会现状的看法。芳芳不感兴趣,和QQ上的别人说话。
“钻石多金男”问:“不在了?”
隔了几分钟,芳芳道:“在。”
“不想听我说话?”
“我没文化,你说的我听不懂。”
“那你说话。”
“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噢。”
“你有男人吗?”
“你说呢?”
“我做你男人吧。”
“我还不认识你。”
“聊过天,就算认识了。”
“你帅吗?”
“不帅,但我有钱。”
“多少钱?”
“你见了就知道。”
“有别墅吗?”
“有。”
“有车吗?”
“有。”
“什么车?我不和开桑塔那的男人约会的。”
“放心,不是桑塔那。”
“你告诉我。”
“你愿意来吗?”
“我不见网友。”
“我不是网友,我是钻石多金男。”
“好吧,那请我吃和氏官府菜。”
“好。”
“你知道和氏官府菜吗?”
“当然知道,吃鱼翅的。”
芳芳让出租车在前一个街口停下,收好票据。饭店的停车区里,挤满私家车,黑的、白的、银的,全都锃锃亮。钻石多金男,是开宝马还是奔驰?
一辆暗红的轿车缓缓滑过来。工作人员一边挥手,一边喊:“这边,往这边倒。”芳芳给车让道。红车稳当当地停进一个空位。车门开了,芳芳认出那顶帽子。她瞥了一眼车标,一对隼鹰翅膀,正中一个字母“B”。
“你好。”Cherish从驾驶座出来。他和芳芳差不多高,却有两个芳芳那么宽。衣服层层叠叠,露着好几个领子,一截皱巴巴的短脖从领子里耸出来。Cherish朝左看看,朝右看看,对芳芳说:“进去吧。”
芳芳昂首挺胸,扭身就走。Cherish跟在后面。到门口时,他快步上前,想替她拉门,一名服务生捷足先登。“先生小姐订过位吗?”
“订过,姓钱。”
领座员查号时,挤过来两名中年男子,其中一个对着芳芳轻叹一声。芳芳朝他挑了挑眼梢。
他们被带到靠窗的二人座。芳芳坐下就开始点菜。点完,Cherish看了单子,问:“这么多海鲜,会不会腻?”
芳芳道:“腻了可以喝红酒。”
Cherish对服务生说:“来瓶最贵的红酒。”
菜上得有条不紊。芳芳每样尝两三口,就放下筷子。Cherish默默望着她。芳芳道:“晚饭不能吃太多,会胖的。”Cherish说“哦”。他几杯红酒下肚,耳廓都红了。芳芳盯着新换的骨盘,它洁白明亮地托举着一根孤零零的鱼刺。Cherish瞧着芳芳,又顺芳芳的视线,瞧着她面前的骨盘。
终于还是芳芳先开口:“你在网上时,像另外一个人。”
“是吗,”过了几分钟,才问,“有什么不一样?”
芳芳淡淡道:“没什么不一样。”
Cherish举起红酒杯,放下,又举起,喝了一口,道:“对了,有样东西送给你。”拿出一只盒子。芳芳打开,是一套项链和耳环,碎钻的十字架坠子。
“喜欢吗?”
芳芳瞄了一眼:“碎钻的呀。”
Cherish愣了愣,尴尬道:“是不贵。”
芳芳“啪”地关了盒子,懒洋洋道:“谢谢。”
“戴上我看看。”
“现在不了。”
“让我看看。”
“回头再说。”
“戴上看看!”
芳芳沉着脸,取下自己的珍珠耳环,戴上那些十字架。
Cherish道:“你脖子上一点皱纹都没有。”
“这算夸我吗?我就该老得生皱纹了。”
这是饭桌上的最后一句话。出了饭店,仍是芳芳走在前,Cherish跟在后。远远看见管停车的保安,靠在Cherish的车上,摸着窗玻璃。见主人过来,连忙站直,殷勤地笑。
“他在干吗呀。”芳芳坐进车。
Cherish没接话,放起一首英文歌。
芳芳抚着皮座垫道:“这车杂牌的吧?”
Cherish道:“你不认识吗?反正不是桑塔那。”
芳芳道:“我坐过宝马。”
“哦?什么感觉?”
“像飞机慢慢起飞时的感觉。”
“那坐我这车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芳芳撇撇嘴,“不过似乎挺稳的,没什么噪音,”她忽地盯住车窗帘,“咦,是真丝的?”
Cherish道:“这窗帘值十几万呢。”
芳芳“切”了一声,道:“真热。”Cherish放下车窗。车子在红灯前停下。右侧车道一辆蓝色出租车。司机是个拉碴胡子的中年人,他瞪着芳芳。后座两个花花绿绿的年轻女孩,像两棵圣诞树被伐倒了塞在那里。她们也瞪着芳芳。其中一个惊呼:“宾利!”
芳芳吓了一跳。蓝色出租开始在后视镜中变小。Cherish的车子拐了个优雅的弯。芳芳迟疑地望了一眼Cherish,又摸摸皮座垫。过了五六分钟,她道:“坐宾利的感觉,就像我们没动,底下的路却在动。”
Cherish道:“你挺会比喻的。”
芳芳道:“宾利比宝马贵得多。”
“是。”
“听说宾利能开得很快。”
“是。”
“有多快?”
“没试过,我开车向来谨慎。”
芳芳想了想,道:“我没认出来。”
“不怪你,这车不常见。”
芳芳渐渐恢复过来,一连声地问:“你经常到世界各地渡假吗?你有自己的游艇吗?你喜欢吃鱼子酱吗?”
Cherish笑道:“我喜欢窝在家里。我喜欢吃水煮鱼。”
芳芳道:“你应该穿更好点的衣服,才像有钱人。”
“为什么?难道坐在宾利车里,一定得拿个LV包?”Cherish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芳芳手中的包。
芳芳背上热了一热:“我这包也不便宜,是超A货,拿到专卖店也未必分得出。”
Cherish道:“我不懂这些。不过我知道,你拿着它从这车里下去,不是真的也成真的了。”
“什么意思?”芳芳顿了顿,“你在嘲笑我吗?”
“小姐,我哪敢。”
芳芳有些没趣,假作随意地看车饰。她闻到高级的木材和皮革,混合出清冽森然的味道。车内的一切物件都在熠熠放光。而她没有放光。她紧捂住她的超A货,它让她联想新租的房子,厕所的地面总是返水,真丝裙子晾在卧室会发霉。同住的湖南妹总带男友来过夜。那男人脚臭薰天,满口大话,还趁女友不在,向芳芳献殷勤。
芳芳扭头看宾利车的主人。Cherish驾车时,面部线条绷得很紧,看起来竟有几分英俊。专注的神情适合他的脸。
Cherish问:“你住哪儿?”
“不告诉你。”
“送你回去时就知道了。”
“我可没答应让你送。”
“那你的意思是,你跟我一块儿回去喽。”
芳芳问Cherish是不是处男。Cherish闷声道:“怎么可能。”他们做了两次爱,Cherish觉得饿了,到冰箱里拿东西。他赤脚走动,他的家伙垂头丧气地摇摆着,发现芳芳注视它时,又噌地窜起来。
芳芳问:“干嘛还戴着帽子?”
Cherish道:“你要啤酒吗?”
“我不要,你干嘛上床还戴着帽子?”
“我喜欢戴帽子。”
Cherish坐在床边喝冰啤酒,芳芳瞧着他的光背脊,去摘他的帽子。Cherish像是脑后生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