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红色的密斯塔西沉，银色的阿忑弥亚挂在当空时，我沐浴着它清冷的光，总是会想起已经愈发遥远的过去。我感慨它们的皎洁、清丽，同时也为那些掩盖在两个月亮的光华下的群星喟叹。我于是打开笔记，试着用自己的笔去捕捉星的光彩，好不使它们散失。同时也是为了祭奠已逝去的我们的青春和那个光荣的时代。
故事从五十年前，即艾卡尼斯校长任职的第四十个年头，潘塔雷斯和宛兹还处于敌对状态的那个时间开始。达尼·马洛，赛撒·法比奥，伊梅尔达姐姐，还有不能遗漏的麦斯·李奇蒙和星·雷姆依。这些创造了时代、改变了世界的强者们，那时还多是十八九岁的少年。
啊，麦斯，我的朋友，你现在过得好吗？你找到你要找的东西吗？一想到你，我就不免深陷怀念之中，几乎怆然泪下。可是正如西马克老师所说，何必流连往事，途增伤感呢？虽然拜魔幻森林所赐，我还保有壮年时的模样，可是我的心，已然老了。
——《艾卡尼斯魔法学院》，潘塔雷斯王奎恩·西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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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的阿忑弥亚啊，我赞美你！请赐我一个美女吧。”麦斯身穿蓝灰色的睡衣，站在床头，他面对窗外做虔诚的祷告状。阿忑弥亚银色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让我感叹这女神的无私，连麦斯这样的无耻之徒亦可分享福泽。
“省省吧，麦斯。”我无力地说。因为晕船，我吐了一整天，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数数内脏有没有少了几件。那家伙为什么不晕船？“你说阿忑弥亚会实现你的愿望吗？”
“怎么不会？她可是恋爱的守护神啊。”
“可她也是纯洁少女的守护神啊。怎么会让女孩子可怜地落在你的手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
麦斯敏捷地跳下床，跑到我的床前。他瞪大眼睛做威胁貌。可是我根本没力气回应。老实说，麦斯这家伙选择魔法实在是一个错误，是他个人的，同时也是宛兹的李奇蒙家族错误的选择。因为他更加适合去作战士，或者游侠，浪人什么的。他身材并不高大，可是体形匀称，协调性非常好。而且以一个魔法学徒，或者十八岁的少年来说，他的臂力相当大，甚至比西马克老师这个三十五岁的壮年男子还要强很多。我清楚地记得，我们在依坦海峡遇到暴风雨时，是麦斯掌舵，西马克老师则尝试着在暴风雨中撑起魔法障壁来保护船体，结果只是可怜地在甲板上翻滚。而那是麦斯平生第一次掌舵。最重要的一点，我觉得麦斯本人对魔法兴趣寥寥。他更喜欢把时间花在勾搭女孩子上，使得我们的修业之旅总是被迫更换地点，就象大陆流窜犯一样。是的，麦斯·李奇蒙并不适合成为魔法师，但是我并不觉得麦斯没有这方面的天分。我认为一个人的天赋总是有某种侧重，正如画家不适合成为政客，但那是在和麦斯相遇之前。因为麦斯是一个天才。或者说，对于我而言，他在任意方面都是天才。我记得很清楚，麦斯只用了一个上午就学会了二级法术“隐身”。而通常学习隐身术需要一个月以上的时间，一个星期学会隐身术的我已经被西马克老师称为天才了。麦斯很快把隐身术广泛应用于尾行，偷窥和盗窃内衣等“公益活动”当中，以至于西马克老师不得不每天创造一只“法师之眼”跟踪他，以便随时用“显影之灰”制止他的丑行。经过这样艰苦的练习，现在麦斯隐身的速度比幻术宗师德科还要快。总而言之，在我们这一期学徒中，真的没有比麦斯更不像样的学徒了。
“你们在聊什么呢？奎恩，你现在好些了吗？”西马克老师走进了船舱。这时我感到麦斯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
“他的头一点也不热了。”无耻之徒说道。
“拜托，我只是晕船，不是感冒。”我把他的手拿掉。
“恩。感情真好。来自互相仇视的国家的两位少年，他们的友谊在漫长的修业之旅和暴风雨的洗礼中滋长……”
“老师，你是吟游诗人啊，这么多废话。”麦斯道。我从心里赞同他。
“呵呵。奎恩，好好休息吧。你不觉得船体温柔地摇荡，仿佛摇篮一样吗？不打扰你了。”
临走时，西马克老师把一支魔法灯留在了船舱中央的小木桌上。它的淡蓝色光华象雾气般，慢慢弥散至整个房间。那是有些冷冽的色彩，即使伸出手就可以触摸到，还是会感到遥远和神秘，就象，魔法。
“奎恩。”声音从麦斯的床上传过来。
“恩？”
“我们在卡普斯的旅行结束之后，就要入学考试了吧？”
“恩。”
“听说还有笔试。天呐。笔试啊笔试。”
“考场会处于考官，法师之眼和水晶球的三重监视之下，任何运用魔法的作弊手段都是行不通的。”
“你跟我说这个干吗？”
“没什么。”
我们沉默了一会。可是我发现我根本没有睡意。床上的褥子很薄，躺上去并不舒服，如果我还是西林家族的那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当然会受不了。但我现在不是了，所以这并不是睡不着的原因。我知道，我也在担心考试的事。艾卡尼斯魔法学院的入学考试难度很大，通过率不到三成。未通过的学徒可以在下一年重考，一共可以考三次，三次不通过的人就失去资格。其实无法通过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现在的贵族家庭都把继承人削尖了脑袋塞进魔法学校，希望他们学成之后提高家族的地位。相比另外一个魔法学院斯沃德的严进严出，艾卡尼斯对四大王国的贵族子弟向来来者不拒，其唯一的入学限制就是所谓纯正人类血统，但也从未听闻有因血统问题而被拒入学的事件，这种情况下通过率再低也是正常的。一方面我有时会想，艾卡尼斯校长究竟在想什么呢，一方面又庆幸有这样的校长我们才能够接触到魔法，亲身体验到这古老而神秘的力量。可是，我的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通过考试，成为正式的学生。我是西林家的儿子，而王族子弟无法通过考试实在是一件丢面子的事，所以我进入魔法学院是冒法比奥家族之名的。此事除了法比奥家族的几个长辈和我的亲族，连西马克老师和麦斯也不知道。但身份不重要。因为魔力啊，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那是充满幻想的世界，我深知自己已经无法再回到潘塔雷斯的奢华而孤寂的宫廷生活之中了。如果不能继续在魔法的世界中遨游，我不知该如何生存。
“睡着了么？”麦斯小声问道。
“没呢。”
“我也没睡。我在想笔试的事。”
“说到考试，后面的实战不是更难吗？”
“实战应该还是两人一组吧？只要你不拖我的后腿就没问题啦。所以关键还是笔试。”
“谁拖谁的后腿啊。大言不惭。”
麦斯根本不理我的茬，又自言自语道：“可不可以请西马克帮忙？哎呀，一定不行，那家伙连侦测隐形都不会，每次都是显影之灰，想必阶级高不到哪去，肯定弄不到题。”
“别小看西马克老师。再说，过不了也没啥大不了的。明年呗。跟着西马克老师也可以学到不少东西。”
“别往他脸上贴金了。而且他也不会教我们高级魔法的，这是限制。考试嘛，你通不过可以，我就不行了。伤脑筋啊。”
“哎，为什么你非通过考试不行呢？”
麦斯腾地坐了起来，双眼闪闪发亮，他整了整袍袖，郑重其事地说道：“听好了，潘塔雷斯的小子。可不要把我们宛兹的李奇蒙家族和你们法比奥家族相提并论。我要是通不过考试，回去会被我父亲拔皮的，然后吊起来示众。”
“瞧你拽的。宛兹的王族不是依连家族吗。李奇蒙家族可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他瞪大了眼睛。
“没听说过。”
“唉。”他象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垂下了头。“那就对了。”
“什么对了？”
“因为我们李奇蒙家族，是宛兹最弱小的家族，排名第三十三位，也就是倒数第二位。倒数第一位的莱芒家在今年夏天被你们潘塔雷斯的鲸骑士团灭族了。”
“也就是说，李奇蒙家族是宛兹排名最末的家族。”
“然。我父亲说，如果我和哥哥无法成为正式的魔法师，我们李奇蒙家族可能很快会被除名。”
“除名？什么理由？”
“不知道。随便什么理由无所谓吧？比如，三十三不是个好数字什么的，三十二不是好很多？”
“恩。真是个邪恶的国度。”
“你说什么啊。潘塔雷斯人。”
“遗憾啊。本来我父亲还希望能和宛兹的大家族攀上关系呢。话说回来，连你这样的‘贵族’也能入学，艾卡尼斯学院的招生机制可真够机械的。数百年的魔法学院会不会在艾卡尼斯校长的手中毁于一旦呢？担心。”
“呵呵。”麦斯把身体往后一靠，面孔藏进了舱板的阴影里，只看得到他的白牙在黑暗中闪亮。“因为你看不懂艾卡尼斯校长的真意。”
看那家伙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我就觉得不爽，干脆以沉默作回答。
“你不觉得靠着这种类似政治手段的招生方式，艾卡尼斯学院的声望已经远远压过了斯沃德吗？奎恩，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说艾卡尼斯本来也要强于斯沃德，因而声望上的差距不能说明问题。而且长此以往，艾卡尼斯必然无法培养出优秀的法师，此消彼长，斯沃德难免后来居上。但是，不要忘记，艾卡尼斯是有所谓‘特招生’的，即没有贵族身份，但却有资质的学生，被大魔法师及以上资历的魔法导师相中而直接获得预科班学徒身份。恩，连学费也不用交，我贫穷的父亲啊。幸好斯沃德不收钱，要不然李奇蒙家族在被除名之前就要破产了。而艾卡尼斯把所有的有魔法导师资历的正式成员委派到大陆各地，进行招生和带预科班学生游历的真正目的，就在于……”
麦斯上半身向前倾，用期望的眼神看着我，示意我接下去。于是我清了清喉咙：“咳、咳！他们的真正目的，就在于使宛兹的贫穷家族李奇蒙破产。”
“什么呀！”看得出他气得够呛。“真受不了你。他们显然是搜索人才啊。这种活跃的经营模式远比斯沃德那种苦行僧的修行要有效率。游历使人的精神状态更开阔，思路更灵活，不会局限在个人的研究当中。这样魔法研究工作也不容易卡死，而且大家找学生也更有心情，不会应付一下了事。所以要我说啊，艾卡尼斯和斯沃德的差距一定会越拉越大。”
“好像有道理哦。”
“什么好像。校长大人是个天才啊，天才！”校长是麦斯嘴里唯一一个用敬语的人。
“恩。这话倒没错。据说上届校长舍伍德先生之所以选择艾卡尼斯作他的接班人，是因为他认为，艾卡尼斯是他的弟子中唯一有能力领悟九级魔法的人。结果校长上任以后，把他的天赋都用在学校的扩张上面。我想，可以与神力相匹敌的九级魔法大概就此绝迹了吧。”
“说不定校长大人已经领悟到了新的九级魔法呢。”
“也许吧。”
房间里一时又沉默下来。我望向窗外，阿忑弥亚已经走到从那个小小的圆形舷窗看不到的地方去了，因而我注意到了一颗小小的星，那是一直淹没在阿忑弥亚浩大的光的海洋里的一座孤岛。它执著地存在着，可是它的呼喊谁听得到呢？不知它是否企盼自己的灿烂天空？如果是，那真要大大苦恼了。比起那颗不知名的、小小的星来，红色的密斯塔似乎就更可怜了。因为同样是明月的密斯塔，却随着朝阳升起而升起，伴着夕阳西落而西垂，天空属于它的，只有日与夜之间的一瞬间，而银色的阿忑弥亚，却得以主宰无数个夜空。
喔，奎恩·西林，我大概只是那颗无名的小星吧。未来的某天，我是否会为了明月而苦恼呢？而麦斯会是明月吗？那么，他会是阿忑弥亚还是密斯塔呢？
麦斯·李奇蒙，你愿意成为阿忑弥亚还是密斯塔呢？
忽然一个透明的水球遮住了我的视线。在蓝色的光线照耀下，它也呈现出美丽的水蓝色。它在空气中不停旋转着，维持着球状的形态。是麦斯的左手在支撑着它。麦斯仰面躺在床上，向着天空伸出他的一只左手。睡袍的宽大的袖子垂下来，露出他的在月色里显得苍白的手臂。
“麦斯，那是什么？”我惊讶地问。
“李奇蒙雪球群术的初始形态。我在西马克的书里找到了三级法术冰枪的咒文，但是我对玛那的控制还达不到水准。因此我尝试其它办法制造冰弹。”
“结果呢？”
“你看看吧。”随着麦斯的话音，水球的旋转开始加速，甚至发出了轻微的嗡鸣。水球的周围渐渐出现了白气，进而变成了六角形的、水和寒冷的结晶，雪。但那些结晶体并没有落下来，而是继续漂浮在空中，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幽蓝的光。这时水球的旋转变得迟缓了，最终停止时，它变成了一颗白色的雪球，静静地悬浮在麦斯的手中。
“完成了吗？”
“不，再等等。”麦斯回答。
我摒住呼吸，盯着雪球看。忽然，雪球开始膨胀，再收缩回去，如此往复，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壳而出。这使它看上去象一颗活的心脏似的。
“它会爆裂吗？”
“是的。这是高压制造的雪球，爆裂的时候面积很大，大概会波及到这整个船舱，所以称为雪球群。”
“那岂不是很危险？”
“危险？你自己瞧吧。”
“噗”的一声闷响，麦斯手中的雪球爆开了，我看到白色的墙壁如海潮一般向我涌来。我条件反射的想要撑起魔法障壁，但显然来不及了。我只闭上了眼睛。但预想中的压迫感却未出现只是，皮肤感到一点凉意。再睁开眼睛一看，房间里正下着一场小雪。雪花在空气中飘舞，仿佛许多光的小精灵。看看麦斯，已经成了雪人。
“看来没什么用处啊，麦斯。不过，很可爱！”
“恩，是很可爱。不过你错了，它至少有四个用处。第一，这是未完成形态，它至少拥有改进的可能性；第二，我聚集了至少与火球术相当的玛那能量，是水元素的能量；第三，我只用左手就能施展，右手可以用来攻击。”
“慢着，为什么是右手？”
“笨蛋，我是右撇子啊，右手打人才疼嘛。”
“你才是笨蛋。我们是魔法师，怎么老想着用手打人。那么第四个用处呢？”
“呵呵。这个用处最重要。第四，可以用来哄女孩子，尤其是身处热带，没见过雪的。这就是所谓的，‘刹那永恒’了。”
“真有你的！”专业精神真可怕。我坐起来，抖落身上的雪花。肇事者则只是抹去了脸上的冰水。“麦斯，如果你学成回国，恐怕是要上战场，为家族争取荣誉和地位吧？”
“我父亲是这样打算。”
“我呢，一定会走上这条路的。不想和你为敌啊。不是奉承你，麦斯。我觉得你有才华，无论政治，还是魔法。”
“谢谢夸奖——”他有气无力的说。“但你将要面对的更可能是我的哥哥。他已经正式进入斯沃德学院了。我们还要面对考试呢。”
“这就是所说的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吧？但为什么你选择了艾卡尼斯呢？在相对单纯的斯沃德学院应该更容易晋升，接触到其核心组织才对。你父亲更信任你的哥哥吗？”
“是的。我认为父亲的选择是明智的。荣誉、地位什么的，我无意于此。学习魔法也只是现在还有兴趣罢了。我不能保证会喜欢多久。因此李奇蒙家族的未来更多地寄托与长男。这是最合理的做法。”
“都不喜欢？那麦斯你喜欢什么呢？”
他看了看我，又转过头去，仰望棚顶。此时阿忑弥亚早已远去，舷窗外的夜色越发浓了。还悬浮在空气中的、许多微小的雪花，折射着西马克老师留在房间里的那盏魔法灯的光，仿佛夜空的繁星。这样的星光也亮在麦斯和我的眼中。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我能感觉得到，他正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小的微笑。
新亚兰斯阿忑弥亚历2994年，艾卡尼斯四十一年初秋的一个夜晚，在通往格林芬格岛的途中，十八岁的预科班学生麦斯·李奇蒙这样说道：
“我喜欢什么？你知道的吧，奎恩？我喜欢女人啊。因为那个人是一定会出现在我身边的，正如红月低垂，银月就会升起。所以只要等待就好了。”
他从来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对艾卡尼斯魔法学院，和潘塔雷斯、宛兹、斯沃德、卡普斯四大王国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