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那彭鑫生得倒是人高马大,浓眉大眼一表人才,就外表看来,还真不像是臭名昭著的主儿。
彭鑫一到蛮子跟前便笑脸相迎,作揖道:“大侠快快住手,我这管家平日里依仗着我,在下人前蛮横惯了,有眼不识泰山……”转头对管家道:“彭锭,还不快快向大侠赔礼!”
管家彭锭见主子开口了,连忙讨饶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都是奴才我不开眼,狗眼看人低……”
蛮子听罢,撒开管家,对彭鑫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彭鑫这厢有礼了。不知大侠如何称呼?哪儿的人士呀?”
蛮子一听他自称是彭鑫,连忙寻着声音摸过去,一把抱住彭鑫的胳膊道:“哎呀!兄弟呀,哥哥我寻你寻得好苦呀!我是瞎蛮子-胡州呀!(取胡诌谐音)弟弟你怎的连你拜把子的哥哥都不记得了?”
这彭鑫行事还真八面见光,沉得住气,既不多话,也不多问。一把扶住蛮子连忙客气道:“哎哟哥哥,小弟我在此,有话慢慢说,有话慢慢说!”
“还慢慢说呀!这般重要的事,你咋一点儿也不着急呢?你看我把啥带过来了?”蛮子胡诌掂掂背在肩膀上的布袋,故作神秘道:“我把咱俩……”话没说完,自己倒是先打住,脑袋左右一偏,问道:“咱俩身边闲人太多,不便说话。”
彭鑫听罢不动声色,凑近胡州的一双瞎眼细细观瞧,见瞅不出假来,才松口气往后退了退。这人真不愧是老谋深算,本以为就此作罢,岂料他突然抬手伸二指猛地戳向蛮子双眼,差分毫便要戳中之际,又突然停了下来。他见蛮子依旧是纹丝不动,虽是多信了几分,却还是有些狐疑。
看官莫忘了,这瞎眼的蛮子-胡州乃是月楼无仙变化,他岂是省油的灯?知道彭鑫这人好猜疑,索性质问道:“嘿,我说彭兄弟,你半晌不言语,老拿手在我面前比划个啥?”
这一问,倒是把彭鑫给问得愣住了,见他指着蛮子一双瞎眼,结结巴巴回道:“你……你不是……看……看……”
“我是看不见呀,但我又不是死人。”胡州乐道:“瞎子我这对招子(眼睛)虽是坏了,但全身其他感知却异常灵敏,方才就觉疾风扑面,略带体温,若不是你的手在我面前晃悠,然不成你是拿鼻子往我脸前凑合不成?”
彭鑫尴尬一笑,回道:“哦,呵呵……哥哥莫怪,只是方才见我家这帮没眼力劲的奴才倒了一地,怎么也不敢相信哥哥患有眼疾,时才……才……”
“嗨!”蛮子一拍彭鑫肩膀道:“你我兄弟一场,出生入死,哥哥我的手段弟弟你又不是第一次见,还这般大惊小怪?”
这句话,彭鑫似乎听出了点儿门道,心思急转,料想这蛮子准是将自己认作了旁人,这天底下叫彭鑫之人大有人在,他眼瞎看不见,又兴许自己这嗓音与他那相识的彭鑫相似,故而这瞎蛮子-胡州才找错了人。想到此,他倒真有心想将此人弄个明白,才附和着蛮子道:“哦,只是与胡州哥哥您分别多日,有些生份罢了,还望哥哥见谅。”
“嗨!你我兄弟才分开几日?还生份了?”
“哦,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
“哈哈哈……”胡州仰头大笑道:“弟弟还是这般文邹邹的。好了,咱们闲话少叙,弟弟快带我找处避嫌的所在,哥哥我还有好多话要交代。”
“是、是、是!”彭鑫连忙搀着胡州往偏房里引,后手顺势在他背后的口袋上摸了一把。这一摸心里可是一激灵,彭鑫这人平日里多与黄白之物打过手,就凭自己的手感份量,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口袋里不是金砖元宝还能是啥?!心里想着,嘴里连忙道:“哥哥这边请。……您慢着点……小心台阶……”
二人进得屋内,胡州督促道:“兄弟快快关门。”
彭鑫嘴里应付道:“是。”对身后跟着的管家彭锭直递眼神。
那管家跟随彭鑫多年,就好比他腹中蛔虫的相仿,一看眼神哪有不明?就见彭锭在屋外由家奴手中接过一把攮子(匕首)。脱掉脚下的靴子,蹑手蹑脚地跟进了屋内,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彭鑫见管家站定,关上门故意弄出声响,好叫胡州放心。见一切妥当,这才边扶胡州坐下,边道:“好了,现下大哥大可放心了,这屋中只有你我二人,有话可讲当面。”
胡州微笑点头道了声“好!”将背上布袋撂在桌子上,“哐当”一声,那沉甸甸的布袋碰翻了桌上一套茶具。胡州连忙赔礼:“哎呦,瞧我这鲁莽劲儿,弟弟勿怪。”
“哥哥说的这叫啥话呀,我彭鑫的家便是哥哥您的家,区区一个茶壶,几个茶杯算得什么?就不知哥哥这布袋里是……?”
“嘿,我说弟弟,你是失忆了?还是怎的?这不是你我二人豁出性命,上山别宝得来的水儿嘛!(黑话:指金银财宝。)咱俩还没来得及下山拉篇子(分赃),谁知半山腰杀出来一帮不知道道儿的点子(不知来历的对头、敌人),将我俩冲散了。等我报了那帮点子(杀光了敌人),再寻兄弟,却听说兄弟你让人家给种了(杀后埋了)。记得之前曾听兄弟提起过,你是襄阳地界,襄州城人士,做兄弟义气当头,就算你人没了,属你的这篇子水儿(所分财宝)就得给你家人送到了。于是哥哥我一路直奔襄阳,进了襄州城,一打听原来兄弟你还好生生地活着,可把我给高兴坏咯,你瞧你,自个儿回老猫窑儿(老家)也不招呼一声。”胡州边说边高兴得直拍彭鑫的肩膀。
彭鑫边听边口打“呵呵”的应付道:“真是有劳哥哥能惦记着小弟我,感激不尽啊!感激不尽!”
蛮子摆摆手道:“要没有弟弟你的,也少了哥哥我的,不是?所以呀,咱俩是过命地交情,多的不说了,弟弟你来看!”蛮子说罢,用手拍拍那布口袋,接着道:“这趟别宝所得的水儿全在这儿了。咱兄弟俩就此面对面地拉篇子。”说着蛮子拉过彭鑫道:“弟弟,打开吧……”
自打彭鑫知道这袋子里装的乃是黄白之物后,一直就惦记着打开瞧瞧,现下听蛮子都这般说了,那还客气啥。说了声:“那弟弟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话音还未落,人已急匆匆地去解那布袋细绳,布袋口一撑开,往桌子上一倒,就听“叮铃当啷”直作响,可把彭鑫整个人都看傻了!什么叫金的,哪个叫银的?什么珍珠、翡翠、玛瑙、宝石是摊了一桌子。这堆事物中要说最打眼的,便是一只小臂大小的纯金貔貅,仔细观瞧,那做工真是精雕细琢、栩栩如生。这一桌子的财宝在油灯的照耀下,烁烁放光!差点没晃瞎了彭鑫的眼睛。彭鑫眼瞪得如铜铃,两脚围着桌子推开磨,双手来回直搓,哈喇子差点没滴到桌子上。
就连呆在一旁的管家-彭锭都看傻眼了,下巴颏耷拉得都快脱臼了。好在他还有几分定力,没出啥动静。
胡州见彭鑫这幅嘴脸,心里暗自好笑。待彭鑫回过神来,胡州这才道:“好了,咱们江湖上闯的,讲的就是个‘信’字。这趟别宝得着的水儿原封不动,可全都在这儿。这趟‘买卖’,哥哥比弟弟多受着点累,那么咱们还是按照事先商量好的,三七分了吧。你三我七。”
“啊???喔!!!”彭鑫这前一声“啊”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桌子的金银,自己才能分得三成,嫌少了。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未曾想倘若这蛮子不来找他,他本是一个子儿也落不着的。
胡州手一摊又道:“哥哥我眼睛不便,还劳驾弟弟你来拉篇子吧。”
彭鑫爽快地回了声:“得嘞!”撸高袖子,将金银分堆码好,其它珍宝分门别类地排开。而后按份量一多一少分了两堆。要说这彭鑫心眼就是多,换做二一个贪财的,准保欺负胡州眼下,暗地里偷偷将些珍宝往自己这边划落。可这彭鑫虽贪财,但也贪得有手段。只见他是规规矩矩分厘不差将桌案上的财宝按三七开分好,这才转而对胡州道:“哥哥,这堆‘水儿’已分妥当,还请哥哥过过数吧。”
胡州一拨愣脑袋道:“诶……咱哥俩乃是过命的交情,还过个啥数呀?弟弟你受累帮我将我那份装回口袋便是。”
彭鑫还真不含糊,仔细为胡州将分好的黄白之物装妥当了,这才谨小慎微地问道:“接下来不知哥哥还有何打算?”
“嗨……”胡州微微一笑道:“还能有啥打算?你我二人费尽心思,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才换来了这些钱财,现下自然是先快活挥霍一番,爽够了再做打算不迟呀。”
彭鑫一听这话中还有下文,眼睛一亮急忙道:“听哥哥的意思,后面咱们还……”彭鑫没将话说完,睁大双目看着胡州,等他接话。胡州岂有不明之理?“嘿嘿”一笑道:“咱们这别宝的活计哪有做到头的?苦其一生能干成一票那都是祖宗积德,也就够吃一辈子的了。劝兄弟一句,见好就收吧。哥哥见你家大业大,在这地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舒舒服服过好下辈子就得了。”
彭鑫纵是心中有一百个不乐意,但并不言表当面,假惺惺附和道:“哥哥教导得是,既然哥哥打算快活几天,不如就在我府上多住些时日,让弟弟我做东,尽地主之谊,带哥哥在此地方上好好耍耍,就不知哥哥意下如何呀?”
胡州摆摆手道:“哎……兄弟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独走江湖惯了,住在你府上难免会有所讨饶,你不爽,我也束手束脚,不痛快!不痛快!我呀还就不如走到哪儿,玩到哪儿,还自由快活些。”
彭鑫点点头,回道:“行吧,既然哥哥去意已决,那为兄我便不强留了。但做兄弟的只有一个要求,你可不能驳了我。”
“行,兄弟直说。”
“今日天色已晚,无论如何哥哥今晚就在我家住下,明日兄弟我还要好好宴请哥哥一番。就一日,你要再推脱,我可就不依了。”彭鑫说罢,握住他胡州的手腕,自是拿眼睛盯着他。
“哈哈哈哈……”胡州仰首大笑几声后,回道:“好!好!好!兄弟你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若再推脱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了。依你便是。”
“哎,这就对了。”彭鑫说着,松开胡州的手腕,再对门边站着一直不敢出声的彭锭使了个眼色,意思让他准备出去。彭锭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彭鑫这才起身到门前,边推开门,边对胡州道:“哥哥少坐,我这就让下人为哥哥收拾间舒适的厢房,让你歇息。”
“嗯。”胡州点点头。
彭鑫假装对门外唤了声:“彭锭何在?”
彭锭蹑手蹑脚行出门外,回了声:“在!”
那胡州稳坐桌前,不动声色。双眼虽蒙着布,但面前二人鬼祟举措,他哪有不知的?见彭锭刚跨出门槛,转身要进屋,暗地里手指一抬,就见彭锭鬼使神差地脚下生绊,几个踉跄一个“狗啃泥”,“哎呦”一声摔在胡州脚前。
胡州乐道:“看来兄弟对下人管教有方呀,见家中有贵客,便行此大礼。”
彭鑫尴尬一笑道:“让哥哥见笑了。”转而对趴在地上的彭锭道:“你这奴才怎的这般不小心!快去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厢房,让我家哥哥好好歇息。”
彭锭爬起身,左手揉着膝盖,右手揉揉摔地生疼的下巴颏,呲牙咧嘴道了声:“是!是!”转身要走。彭鑫一把拽过他,又小声叮嘱道:“快去快回,我还有事交代。”
彭锭点头,再道声:“是。”便出去忙他的了。
闲话少叙,不消一会儿,彭锭领着胡州去了厢房,如何伺候他歇息,且不多说。
但说那屋顶上还有二人,正是紫一一和醉笔翁,先前见这彭府院子里闹得欢,自打月楼无仙变化的胡州进了家宅,便没了动静,二人也好奇月楼无仙这后面的戏要咋唱,于是便静悄悄地飞落到那厅房的后窗,听起闲话来。见彭鑫打胡州背着的布袋里倒出一堆黄白之物,还有个硕大的纯金貔貅,二人皆是不解地面面相视,不知他这堆东西他是何时变出来的。
二人一直眼睁睁地见胡州进了厢房,整个彭府便安静下来了。紫一一一脸蒙圈地向醉笔翁问道:“前辈,这就没下文了?”
醉笔翁含笑点头道:“有点意思,他这出戏倘若一眼就看明白了,那还有啥劲啊。”
“那咱们呢?接下来咱们咋办?”
“你问我?我哪知道呀。要问就进屋去问他嘛。”
“也对。”紫一一说罢,转身便往院子里走。醉笔翁连忙拽住她道:“你干嘛去?”
“去找仙郎呀。”
“看你这大摇大摆的架势,孩子你当是自个儿家呀?”
紫一一想了想,“噗呲”一乐道:“您老见笑了,别看我修行了这么多年,但还从来没偷偷进过别人家的宅子,没想那么多。”
醉笔翁也随之一乐道:“你呀,这叫艺高人胆大。好了,跟我走吧,咱们只能够顺着院墙绕过去。”
不大会儿功夫,二人便掀开胡州所在的厢房后窗,化作两股青烟,飘了进去。
待二人在屋中站稳脚,抬眼一看,就见那胡州躺在床榻上,左手翘着大小俩拇指,把着个“六”的手势,反手撑着腮帮子;那右手握着拳却不搁着腰上,而是放在大腿窝子上;再看两条腿,左腿躺着,右腿支着,正闭目养神。
醉笔翁一见他一副满不在乎、吊儿郎当的二流子调调样儿就来气,责骂道:“瞧你那样儿,家里都进来人了,你不知道哇?”
胡州眼也不睁,头枕着手,似笑非笑道:“知道呀,我装的是瞎子,又不是聋子。”
“知道你还跟没事儿一样,也不怕?”
“我有啥好怕的?打窗口里进来的,要么是贼人,要么是妖怪。这两者我都不惧,又怕啥?再不就是你俩看完了戏,自是寻我来的,那就更不必紧张啦。”胡州说着,翻了个身,还如方才姿态一般,只是换了个边,侧身冲二人。
“嘿~!你个小狐狸!”醉笔翁假意怒道:“坐没坐样,卧没卧相,长辈来了,没大没小的,给我起身坐好了!”
胡州头都懒得抬,懒散道:“这里可没有什么小狐狸,我乃是跑江湖憋宝的蛮瞎子-胡州。再说了,我这卧姿可不是随便躺的,这还有讲呢。这叫摆谱,摆的是:头枕泰华二岳,脚卧江河双龙,须子谱。”
醉笔翁生前满天下转悠,见多识广,听他说完,点头道:“行啊,入戏了啊?扮个江湖人,还真有点江湖味儿。”
紫一一长年相伴鼠妖左右,自然没听过什么“须子谱”,好奇问道:“前辈,他说的是啥呀,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
醉笔翁行至桌前坐下,看着胡州边乐边解释道:“他小狐狸这是仿着民间地面上混的大混混,‘头枕泰华二岳’指的是他那枕着的手,那竖着的两根手指象征的是泰山、华山两座大山,暗指自己有靠山;拳顶大腿根,暗指自己暗藏势力;‘脚卧江河双龙’指的是那两条腿,一条躺着、一条支着,象征长江、黄河,暗指江湖道道吃得开。这就叫‘须子谱’,而‘须子’一般指的就是混混里当头的。”
紫一一听罢,乐道:“哎呦喂,有点意思呀!没想到呀,他这天上做神仙的,还懂人间江湖事儿。”
胡州笑答:“要知道我跟表哥走得近,可不是白跟他混的。”
“哦~!”醉笔翁拿手点指道:“依你这意思,二郎真君也是混江湖的?”
胡州笑答:“这有何奇怪的?他向来不愿深居仙境,而是久在人间,自然就染了些江湖气。我倒觉得他这神仙当得也不错,逍遥自在。”
紫一一也在桌前坐下,见他爷俩闲扯完了,这才插话道:“诶!我说,你不是要我们看好戏的嘛?你戏不唱了,怎的跑人家里睡起大头觉来了?”
“谁说我不唱了?好戏还须等明儿个才开场呢。”
“等明儿?那今晚我们做啥去呀?”
“哎呀……”胡州不耐烦地一个轱辘坐起身来,说道:“你们要好听闲话,好看热闹的。就不应该来我这儿呀,我都睡下了,还有啥好看的?倒不如去那彭鑫房里,保证这时有好戏看。再不去可就晚咯,好戏散场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