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想活下去,保留那一点最后的尊严,她能明白吗?
月牙儿,娘要再一次地舍下你了,对不起!
还有花嬷嬷,十四朵娇花,微芽让你们失望了。
逐渐适应这副虚弱的身子,微芽静静地起身,已有决定了的她并没有忽略守在床边的黑影。
是同情,还是自责,都不重要了。
越过清醒的明庸谐,避开那清明的眼神,微芽视若无睹地打开不远处的木柜子,不紧不慢地收拾着需要的衣物。
太多了,是一种负担。
夏天,闷热的季节,原来也是有好处的。
至少有几个月,她不必担心身边的衣物会不会成为自己不必要的累赘。
只是内衫两三件,外裙两套,加上身上已有的,应该足够应付这一夏了。
最后是一块崭新的布巾,用来包裹这些身外物,当然,她不会忘记要带上必不可少的银票。
好了,应该准备妥当了,可以走了。
微芽淡然地迈出坚定的第一步,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这么难。
“你要去哪里?”身后的男人终于开口了。
“疗伤。”
很轻很轻的两个字,直到前面的人影消失,明庸谐才真正接收到它的含义。
多么简单的两个字,却很直接地阻断了男人想要拦阻的心。
或许有那么一点卑鄙,有那么一点利用他的同情,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只要她能够踏出这里,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和四年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的离开,她不是悄然无声的,虽然还仅是一只小小的包袱相伴。
目送着微芽离开的明庸谐,在听到她的回答后,身体不自然地一震,她又要离开了吗?这一次,需要多久?
一年, 两年,还是另一个四年?
抑或……永远?
这个可能。
这个可能?
这个可能!
这个可能永远不会有发生的可能!
影一晃,盈盈月下,只是余晖在傻傻地守候着这无人的屋。
亭亭玉立的荷在绿意盎然的衬托下灿烂,偶有熏风拂过,荡开层层绿波,缱卷一湖的暖意。
层层叠叠的船只泛于其上,或飘荡,或慢行,悠然自得地穿梭于荷田间,留下一串串银铃般爽朗的笑。
孤寂的一叶扁舟,不起眼地悠游于纵里行间,时而隐没,时而出现,载着一位白衣姑娘徜徉在一片欢声笑语中。
轻扬的纱幔隐去了她的容颜,油纸伞般大的荷叶无人支撑,却也牢牢地为水上佳人遮去了炎炎夏日。
仅容得下一人的扁舟上,是一位白衣女子仰躺,几层薄薄的轻纱漫舞,轻易阻隔了他人有意无意的偷窥视线,却也丝毫不会影响里面的佳人欣赏这一湖景致。
偌大的荷叶点点,尽责地阻挡着烈日当空的穿透,阴影下的女子非但不受闷热的苦恼,反而无端生出的惬意一直围绕在身旁。
这样的日子,才真正算得上是无言的享受啊。
烦恼算什么,哪比得上这种怡然的空灵围绕的感觉,是一种重生的力量,完全不用顾忌前尘往事的羁绊。
这一刻,她真正体会到了一种解脱的滋味。
一味沉浸在过去的伤痛之中,唉声叹气,衰败远去的笑容不再展现,郁郁寡欢的尽头还仅仅是自我束缚的原点。
抛却世俗的枷锁,远离过去的绑缚,看开了,其实这世间,还是一样的蓝天,一样的白云。它从不曾因为你的苦恼而改变着什么。
是啊,只要你明白了这点,还有什么能够牵绊你勇往直前呢。
那她现在该回去面对吗?
她真得可以坦然地面对这曾经她急欲想要摆脱的一切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在这里苦苦冥思,能有什么作用呢。
回去吧,她阔别了一年的地方。
也是她最彷徨、最无奈的地方啊。
春去秋来,这里的一切似乎不曾改变,楼没有更高,只是换了一块匾额而已。昔日魅力四射的“花楼”已由“月芽满楼”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所代替,孤楼外,不变的只是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而以往的高谈阔论更是百无禁忌地响彻在这城外的寂寥天空。
是她多想了吗?
月芽满楼,这不是巧合吧?
果真如此的话,花嬷嬷她们在这一年里又是如何度过的呢?她又是怎样才会答应将这“花楼”改为“月芽满楼”的呢?还是……
带着太多的疑问,已经习惯不染纤尘白衣的微芽莲步移入楼内——
“姑娘,里边坐,您喝茶还是吃饭?”热络的小二哥又见客人入门,赶紧过来招呼着。
“一壶清茶。”原来这里变成茶楼客栈了。
熟悉的印象中再呈现的已是陌生的格局,金碧辉煌的大堂少了奢侈浮华,温馨的气氛缓下旅人们不曾停歇的步伐。
穿梭忙碌的身影不再是娇艳欲滴的百花齐放,矮小灵活的跑堂个个身手矫健,端茶送水毫不含糊。
相看两相宜的陌生人拼桌毗邻,大声高谈着过去的所见、未来的梦想,畅所欲言之际,还不忘劝酒添上几分熟络。
“姑娘,您这儿坐。”穿过略显吵杂的厅堂,微芽随之来到一个较为僻静的角落,视野不错,虽不至于阻隔一切,但至少不会有被打扰的烦恼。
“茶马上来。”安顿好娇客,不敢迟疑的小二哥立刻去张罗着上好的茶饮。
“……”透露着古怪!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人都来了,一些人事最终还是要面对的,早晚都一样。她隐约能够猜到四五分真实。
一年了,还是有一分的期待吧。
当初走得毅然,谁料午夜梦回,思念的身影越发得清晰,多少次挣扎,多少次徘徊,直到今天,她才有足够的勇气坐在这里。
月芽满楼,是寄存了一份对她和月牙儿的情感吧。
哎,不知道是不是单纯的自以为是呢?
嗤笑。
她居然还是放不开,至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豁然,否则当年的事她也不会逃避了四年,一旦暴露,又自私地离开一年。
她是坏女人吧,抛夫弃女,只会躲到无人相识的地方独自舔着一道道见了骨的伤痕。
人,总归还是自私的,不会因为曾经意欲白头的相公和还是嗷嗷待哺的稚嫩女儿而有所停步。
也许,骨子里,她是一个冷情的人吧。
从小看到大,有些事,深入骨髓,并非一朝一夕,几春几秋就可以彻底颠覆的。
尤其那些她打小认定的理,人,只能靠自己。
再亲再爱的人,总会有不得已离开的时候,不是背叛,不是离弃,仅仅生老病死就已经足够她跨不过这个坎儿。
无牵无挂,一直是她努力的目标。
奈何,有人的地方,总会少不了这样那样的争夺和吵闹。连带的,在她毫无反击之力的情况下,她被迫坐上花轿,嫁入另一个看似华丽的牢笼。
刚及笄的她能怎么办呢,手足无措吗?在那样的环境下至少也算生活了不下十五年,一些自保的方法还是会一点,却又不足以全身而退。
她在洞房花烛夜就已经可以看到未来泪流满面的自己了。
面对一个出色的男人,她再抗拒,却依旧不能逃脱他若有似无之中散发出来的魅力。除了默默地接受之外,她也许真得别无它法了。
可是,娘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她不能不为自己留下后路。人在痴迷中还是会保持着最后的一份清醒,至少她做到了。
或许这并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却也是她唯一能够确保自己最后还能全身而退的下下之策,只要身退了,心的早已遗漏她只能逃避地不理不睬,任由它疼,任由它痛。
这样,人好歹还是自由了。
如果,如今也只能这么假设了。如果一年前没有见到明庸谐,没有那个男人,或许她还是那个声名大噪的“微儿姑娘”吧。
更或者,九年前她没有嫁入明府,这些事应该不会发生吧?
再也许,她不要投身那个冷冰冰的库府,一切该从头改写了吧?
哈,真是一个人才会胡思乱想,这些根本不具任何意义,时间也不会倒流。就算老天大发慈悲,她还不是毫无选择地降生做她的库微芽,还不是乖乖地要嫁给明庸谐,还不是会被……
往事已矣,她现在才来庸人自扰,会不会太晚了?
不,这绝不是现在的问题。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开始想着这些了,只是当时还不够成熟,也没有了现在的顾虑。年纪越大,却反而更不敢勇往直前了。
退缩的天马行空啊,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她打起退堂鼓。
是她一直太天真了,所谓的无牵无挂,根本就不存在,除非她自小孑然一身,心如止水,不会受到任何人事物的干扰,否则,这一辈子,她是注定要牵肠挂肚。
那个男人,那个女孩,或许还有一个许久不见的女人,未来的变数很大,她不知道在她心中的占据会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增加呢。
无法预测啊。
真的是无法预测——
谁会想到这样一个颇具规模的客栈,会派出这样两位来端茶送水呢。
一个很有分量的大男人一手托着装了三个小瓷杯的盘儿,一手牵着一个圆润的女娃,她手里则是一个不轻的茶壶。
哎——
是真的,也是假的。
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够展开释然的笑,牵动嘴角,她只能回以一个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