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那副鲜红的对联不知何时就被大风拦腰扯断了,剩下的半截也早就被太阳晒得褪去了鲜红的颜色,变得惨淡。
林之下抬手撕下两张粗糙到如同砂纸般的对联,墙壁上的灰土与对联上的沙尘一股脑全都掉落下来,迷了林之下的双眼。于是她使劲瞪大眼睛许久不动,好让迎面吹来的风吹在视网膜上刺激泪腺分泌出泪水,以此来洗掉眼中的沙尘。
眼睛已经不再那么难受,可是林之下感觉泪水好像控制不住似的,依旧不断地涌出。
模糊了陈家的房子,也模糊了向日葵田。
04
清晰了葵田,又清晰了陈家房子。
林之下独自攀上梯子把横幅贴好,从口袋里拿出美工刀割断戴在左手手腕的最后一截宽胶带,终于一切都完工了。
抬手拍拍墙上的胶带,好让它们更牢固一些。忽然林之下笑了笑,反过美工刀来,用刀背在左手手腕轻轻划了两下,于是一道冷冰冰的线便刺激着温暖的皮肤,将整条胳膊都冻得一颤,她收起刀来放回口袋,从梯子上下来。
林之下找了个合适的角度看看自己的成果,却发现不仅上下联不在同一高度,横幅也被贴的有些歪斜,她无奈地一摊手,走回了屋里。
“是下下回来了?”可曼睡醒一觉,刚走下楼,就看到了进门的林之下。
“奶奶,您睡醒啦?我早回来了,刚贴好门上的春联进屋来。”
“呀!你把春联贴啦?”可曼说着颤颤巍巍地迈着她那不灵便的腿走出门去看了看门框左右,又抬头看看顶上,“哟!下下啊,你一个女娃怎么一个人上那么高啊,多危险呐,你爸也不在,奶奶也不中用了,要贴对联你也找个年轻人帮你不是,这多叫人担心啊。”
“奶奶,没事的,我小心着呢,您不用操心。”林之下说着扶着可曼坐在沙发上。
“奶奶,明天过完年。”林之下说着顿了一下,又撩了一下头发,继续说,“今晚三十,我在家里陪您,明天初一,我要去看看姥姥姥爷,然后初二我就回城里去了。”
“啊?初二你就走啦?怎么回去那么早啊?”可曼眼神里满是失望的神色。
“奶奶,我,我得回去看看书,毕竟,我已经高中了,没那么多时间玩了。”本来想告诉可曼考试没有考好的事情,但是林之下欲言又止。
“好吧,你说的对,好好学习,不要拉下功课。挺好的,那你明天走,今晚奶奶给你做点好吃的。”可曼说完就站起身来走进厨房里去了。
林之下没有阻拦,她心想,这可能是高中三年,最后一次回到关月村了。
05
除夕深夜,林之下靠窗倚在墙上静静地看着璀璨的夜空。
凌晨零时,灰暗的天空上遽然升起一团红色的聚集体,直到飞到它可以触碰的最顶端,于是“啪”的一声,分散成了七彩斑斓的小点,消失在空中。
刹那间,无数个烟火腾空而起,在向日葵的背景图里绽开,然后就像可曼插在老式眼镜盒里坠着白色断线的纫针,从它们所触及的最高处掉落下来,在明亮的夜空中划过一道道白色的线,最后消失不见,深深扎入松软的泥土里。
而在这些烟火触及不到的高空,整个夜空都是那么安静。
茫茫星河里,另一个星球上的生物,根本看不到这小小的斑点。
06
“姥姥,不用做太多,随便吃一点就好了。”林之下又露出了想发笑到绝望的眼神。
“呀!你一个女娃子在长身体的时候呐,就是得多吃点,晓得伐?你看看你瘦的跟这柴火棍似的。”
每次见到芳华,这两句话都是林之下与她之间不可或缺的台词。
“唉,孩子不想吃,你就别做那么多嘛!孩子吃不下你硬叫她吃,会撑坏肚子的。”万道成躺在逍遥椅上“指挥”着他的老婆子。
“你悄悄地吧你!你懂个屁!孩子明天就要走了,去了城里她爹肯定不管她,你看看她爹把孩子养成什么样子了?”芳华熟练地摇着锅子,锅里面一只鱼上下翻腾,身上冒出缕缕白烟,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万道成说不过芳华,只好转头教育林之下,“之下啊,你这个觉悟很高啊,值得表扬,回去以后一定要认真看书,好好考学,多学习知识呐。像我呐,那个年代想读书都没地方读啊,后来要不是部队给了我上学的机会,你姥爷我就是纯文盲一个呐。”万道成不停地吧嗒着嘴里的大烟袋,一脸严肃地看着林之下。
“知道了,姥爷,我肯定好好学习。”林之下说着脑海里突然就闪过了洛亿的画面,于是她又认真地向万道成点点头。
07
初二清晨,淡淡的云雾笼罩着雾银山。
万容坟前,一张余温未散的纸灰上依稀可以辨认出最后几个字迹——令小憩不能安,茶余不能静。
葵田陇上的小径,有几块泥土不知被何时被翻起浅浅一层的痕迹。
田东陈家的窗帘还没有拉开。
一辆出租车停在关月村村口,后座坐上来一个女生,柔顺的长发被一根红色头绳束缚着,身上还紧紧包裹着一件黑色长款羽绒衣。
01
“你谁啊?”
“你谁啊?”
沙发上坐着一个妆容惨白的卷发女人,穿着暴露,搔首弄姿,俨然一副大姐大的姿态,傲娇地挤弄着眉眼,使得别人都看不到她藏进右眼角皱纹里的大黑痦子。
女人刚说完,突然又如梦方醒一般立刻换了副面孔,急忙站起身来,嗲声嗲气地对站在门口的林之下说:“哎哟,你就是之下吧,哎呀,你看阿姨真是眼瞎,真不好意思。”
“之下?”林奕湿漉漉地双手端着一盘鲜红诱人的苹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到林之下居然站在门口,林奕脸上充满了惊诧和慌张,“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看看女人又看看林奕,林之下似乎明白其中的猫腻。
“呵!你不是过年都忙得没时间回家吗?”林之下冷冷地笑了一声,转身就回到卧室里去了。
“砰!”
人们惯用的泄愤手段。
客厅里安静地没有一丝声音。
但也可能是因为把头闷在了被子里的缘故。
平时感觉稀松平常的空气在掀开被子的那一刻却是如此清新。
客厅里依然安静地没有一丝声音。
林之下赤着脚轻步走到卧室门口,极慢极慢地压下门把手,一丝凉气立刻从细小的缝隙里吹在脸上。